他虽对沈茹薇算不得有多熟悉,却也亲眼看着兄嫂二人经历无数险阻,方得以相守,如今恩师性命攸关,竟要让师兄面临如此残酷的抉择,不论最后让谁留下,都等同于亲手杀了另外一人。
这样的事,不管换作是谁,都做不出来。
“你再不说话,我便替你选了。”柳华音知他处境为难,却也毫无办法,既然谁都不愿做恶人,那这难题,便只能由他来解决,何况他与此间中人大多都不熟悉,不论舍弃哪一个,都不会有多难过。
萧璧凌用力摇头,始终不敢面对柳华音的目光,他紧闭双眼,只觉头疼欲裂。
此时此刻,他宁可被毁灭的是自己,也不愿眼睁睁看着这二人当中的任何一个身死。
“真麻烦……”柳华音打开木盒,看了一眼秦忧寒,又看了一眼沈茹薇,不由蹙起了眉。
秦忧寒功力深厚,大战之时也一直处于敌人较少的外围,加上他隐姓埋名,做了沈肇峰多年的手下,对这些偃甲人的路数十分熟悉,因此原本的伤势并不算重。受了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剑,也仍然清醒,尚有气力。
可沈茹薇却不同,那些偃甲人来时,刚好就在她和萧璧凌等人跟前,因此几人所处之境,敌人最多,精力早就被恶战损耗得七七八八,眼下又替萧璧凌挡了一刀,再不施以援救,恐怕随时都会毙命。
柳华音拿不定主意,身后的秦忧寒却开了口:“柳医师,快去救这丫头吧。”
“师父您……”宋云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丫头秉性善良,从不伤人害人,半生孤苦流离,从未享过一日安生,着实不该在此丢了性命。”秦忧寒凭着一口出奇顽强的真气,支撑着自己把话说下去,几乎没有间断。
若不是柳华音在此,众人恐怕都会以为,他能平安无事。
柳华音管不得许多,听他主动放弃,便立刻端着盛药的木盒走到萧璧凌夫妇二人跟前。
萧璧凌本能按下他打算取药的手,抬眼望向秦忧寒,用力摇了摇头。
他眼底血丝纵横,目光凄然而坚决。
“好孩子。”秦忧寒微微一笑,对他点了点头。突然,趁着众人不备,用足间挑起一把断剑,握在手中,倒转剑锋插入自己心口,大力一旋。
两个创口在他胸腔重叠,当场鲜血狂飙,秦忧寒双手也立刻脱力,整个人向前重重栽倒下去。
萧璧凌豁然瞪大双眼,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秦忧寒的动作过于迅速,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一旁的宋云锡当即高呼了一声“师父”,大步抢上前去,俯身搀扶,却被秦忧寒有意避让开来,扑了个空。
秦忧寒半跪在地,话音虚弱,面对着萧璧凌,缓缓说道:“为师这些年来……在沈肇峰身边,为获取信任,也做过许多不得已之事……手中……冤魂无数,便是死上千百回,也不……冤枉……”
“师父!”萧璧凌见他阖目倒地,只恨不得能立刻奔上前去,然而怀中的沈茹薇,已气若游丝,受不得半点颠簸,令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宋云锡俯下身去,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秦忧寒的脉搏与鼻息,绝望之色溢满眼眶。
柳华音当即会意,便不再多想,取出盒内续命丹塞入沈茹薇口中,又将手指在她鼻尖探了探,察觉气息渐趋平缓,方长长舒了口气。
“还好赶上了。”到了这时,柳华音才后知后觉回过身打量秦忧寒的尸身,不由心生感慨,愈觉不是滋味。
身为医者,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人在眼前死去,简直比打他耳光还要难受。
不知不觉,已然过了寅时,然而本该露出初白的天色,却因浓云交叠不散,依旧黑沉沉的。
过了一会儿,天空终于发出几声低哑的雷鸣。
还在忙前忙后灭火的众人闻得雷声,纷纷抬起头来,望着乌云的眼神里,都装满了殷切的期盼。
“下雨了!”人群中有人惊喜呼喊道。
伴随着呜咽的风声,无数雨点倾盆而下,靠着这场大雨,在众人齐心协力下,火势也终于得到控制,离火场中央最远的几间偏院,也避免了被烧毁的结局。
萧璧凌坐在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之中,怀中拥着气息逐渐复苏的沈茹薇。
稠密的雨点连成水柱,抽打在他身上,如鞭笞一般。他的衣衫被雨水浸透,紧紧贴着满身伤口,寒凉之中,夹着刺骨的疼痛,令方才还因恩师之死浑浑噩噩的他,猛然清醒。
萧璧凌抱着沈茹薇站起身来,回头望向身后衰残坍塌的房屋,心思也愈发沉重。
一夜恶战,飞云居门下死伤无数,所剩之人,也无一不带着伤。
这对沈肇峰来说,兴许只是一次试探,可对于此间众人而言,却是灭顶之灾。不过数个时辰,便有许多人不得不背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伤痛。
那么,等到下一次呢?
等到大火扑灭,守在院外那些家眷也都心急火燎跑了回来,高夫人抱着孩子,一见丈夫平安无事,泪水立刻奔涌而出。她哭着上前,扑入丈夫怀中,喜极而泣,胸中虽有千言万语,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在忙着处理秦忧寒身后事的周素妍,竟全然未察觉萧清玦的到来,萧清玦也只是呆呆站着,看着无数枉死的门人,看着上上下下一片狼藉,胸中悲戚难以自抑,几欲落下泪来。
“玦儿?”萧元祺发现了他的身影,试探般唤了一声,“你可有受伤?”
周素妍听到这一声唤,这才转过头来,看见萧清玦身上到处都是焦黑的污迹,和些许擦伤,先是担忧,而后又因为想到他平安无事,而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