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就死了罢,好好安葬他们。”裘慕云言罢,回身对沈茹薇轻轻一招手,眼底含笑,道,“你,同我进来。就你一个。”
沈茹薇点头,便即跟在她身后走进大殿。
守在门外的少女们恭恭敬敬上前,将殿门合上。
“宫主可是有了对付卓超然等人的手段?”沈茹薇问道。
“不急,我自有办法,”裘慕云旋身入座,漫不经心问道,“我听说,那小子把你给打伤了?”
“只是个误会,”沈茹薇神色泰然,“多谢宫主关心。”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裘慕云嗤笑一声,眼色颇为不屑,“被自己的男人亲手打伤,却还要为他辩解,恐怕,这一回又是我看错人了。”
“宫主想说什么?”沈茹薇不卑不亢回应她道,“有些事情,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所以,还是不解释为妙。”
“你这口气,还真是同她一模一样啊……”裘慕云眼色微朦,渐渐忆起往事,神情似有怅然。
沈茹薇略微一愣:“我?和谁一样?”
“她叫云舒,是我年轻时候认识的姑娘……我与她身世相仿,一见如故。”裘慕云道,“后来,我便和她一起来到雁**山,建起这夜明宫,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女子。”
沈茹薇听着这话,不禁露出些许诧异。
原来夜明宫的来历,竟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我曾以为,她与我是一样的人,都见过这世上男人最薄情的一面,也都对他们敬而远之。”着这话,她眼底的朦胧忽然褪尽,变得无比清醒,“可在我们十九岁那年,她却爱上了一个男人。”
沈茹薇眉心微微一动。
“我不知那个男人是个怎样的人,只是一看见他便觉得讨厌。他在雁**山里迷了路,擅自闯入我夜明宫内,轻而易举便让我最好的姐妹为他倾心。”裘慕云道,“我想让云舒离开他,让她别像我娘一般,被一张好看的皮囊迷了眼。可同样的话说得多了,云舒也倦了,她说我刻板,说我偏执,甚至到了最后,要为了那个男人,离开夜明宫,也离开我。”
“我怎会同意如此荒唐之事?”裘慕云笑意苍凉,“她武功不及我,只要我不让她走,她哪都去不了。再到后来,她便觉得我是个疯子,竟以绝食相逼。”
“我苦心相劝,我告诉她男人都是不知感恩的东西,她为他放弃一切,势必得不到好结果。但她异常坚定对我说,那个男人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还说我妄图凭借自己的武功,妨碍她的自由,也会妨碍夜明宫里其他女人的自由……所以,她不但要走,还要带着其他的姑娘一起走。”
“你说,我怎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裘慕云抬眼,目光直视沈茹薇,道,“我一定要向她证明,男人皆是负心薄幸之辈,于是把那个男人抓来,逼他跪在云舒面前,要他承认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在骗她。”
“你知道,他们相见之后,第一句话是什么吗?”裘慕云忽然发问。
“在此之前,他们应当已许久未见了,此番相见……可是问了彼此,是否还安好?”沈茹薇若有所思。
“你说对了一半,”裘慕云道,“云舒问那个男人,我有没有做出伤害他的事……你知道这有多可笑吗?当时,那个男人已经被我打断了一条腿,他竟还说自己没事!更可笑的是,他也问了云舒,问我是否为难过她。呵,我同云舒是怎样的关系,我怎会为难她?”
“可是……”沈茹薇想说,裘慕云困住云舒,便已经算是为难,只是想了一想,还是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我气疯了,完全失去理智,一定要他们分开,”裘慕云道,“我废了那男人另一条腿,并告诉他,只要他肯向我求饶,再爬出那间屋子,永远不再与云舒相见,我便放过他。”
“到了那个时候,连云舒都在劝他离开,她声泪俱下,看得我心里都疼,”裘慕云嗤笑一声,道,“可那又有什么用呢?那个男人说,夜明宫就是个人间地狱,把云舒留在这里,只会毁了她,所以,他宁可死,也不肯走。”
“所以……”
“他既一心求死,我当然要成全。”裘慕云阖目长叹,“云舒见我当真要动手杀人,当场便跪下求我,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会留下,永远守在我的身边,但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我放过那个男人。”
“如此说才,您的目的达到了。”沈茹薇目光平静,心底却已掀起波澜。
“那个男人问我,是不是只要他死了,我就可以放过云舒?”裘慕云道,“我一心想要他死,当然说是,于是,那个男人终于死在我面前,是自尽。”
“到了最后,您虽得偿所愿,却失去了最好的姐妹,对吗?”沈茹薇问道。
“云舒死了,”裘慕云目色黯然,“那个男人死的当天,她没有表态,后来却偷偷带走了夜明宫里所有的姑娘。我追上她,想要她给个说法,她却对我说了你方才所说的那句话。”
“她不想解释,所以什么都没说?”沈茹薇问道。
“没错,”裘慕云道,“我把她们全都带回宫里,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云舒死了,就死在那个男人被我挫骨扬灰的地方,也是自尽。”
沈茹薇听罢,不觉沉默。
“在那之后,宫里的姑娘再做出任何荒唐事,我也不会再伤人了,”裘慕云笑里尽是无奈,“免得都像云舒一样,到死都恨我。”
“所以,你才没杀我兄长?”沈茹薇眉心一沉,“‘裘慕云’这个名字,莫不是为了纪念这位云舒前辈?”
裘慕云略一点头,侧身斜倚在宽敞的座椅上,一手支着额头,似是倦了:“你太像她了,明明很聪明,明明很有本事,却为何会爱上男人?你便不担心有朝一日,会被他榨干一切,落得和我娘一般的凄惨下场?”
“这不一样,”沈茹薇摇头道,“并非每个女人都不知道止损,也并非每个男人都狼心狗肺。更何况,陪伴在不同人身边的,未必都是同样的人——可以是亲人、朋友、又或是所爱之人。问题只是在于,你遇见过谁,选择的又是谁。”
“可太多女人会选择男人。”
“那是她们自己的选择,缘由我不清楚,但对我而言,如果没有过往发生的一切,如果姐姐尚在人间,而她也没有其他选择,我愿与之共度一生的,一定是姐姐。”
“所以如今这个男人,不过是你退而求其次?”
“没有所谓退而求其次,有的只是当下心里最重要的那一个。”沈茹薇道,“就好比您对于小江。”
“你说什么?”裘慕云豁然睁眼朝她望来,目光凌厉如锥。“我只不过想说,小江对您而言,或许并不重要,可对他而言,您却是他这一生之中,唯一能够信赖与仰仗之人。”沈茹薇目光平静如止水,“您可知道,他本能够活下来,是他害怕未来遭您厌弃,也被投入那所谓的‘冷宫’之中,才借此机会,求仁得仁。”
“你是觉得,我错了?”裘慕云嗤笑问道。
“的确是您错了。您不该不给他选择的机会,若您遇见他时,他已是成人,再对您倾心,并终身追随,这算美谈。可您将他从小养在身边,断绝他所有与旁人接触的机会——您这就是在毁灭他,扼杀他生而为人的天性,不知反抗,只懂邀宠卖乖,摇尾乞怜。”沈茹薇说完这些,见裘慕云已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跟前,却还是未露出半分畏惧之色,继续说道,“今日的江焕膺,与当年的玉殊容前辈又有何区别?若是姻缘也有因果轮回,您平生最恨之事,也早就做尽了。”
“混账!”裘慕云咆哮出声。
“归根究底,是您对所有人都不信任,才会害怕他们与其他人接近,”沈茹薇依旧不卑不亢,“这并不能证明您的本事。最大的本事,是您纵使放手不管,任他们来去自如的时候,他们也依旧愿意选择留在您的身边。”
裘慕云一只手已然高高举过沈茹薇头顶,正待一掌拍下,听完这句话后,陡然色变,高举过她头顶的右手,迟疑许久,终究未能拍下这一掌。
她放下右手,颓然退后:“若我是个男人,而他是个女人,你可还会如此说?”
“若真有这样的男人,当然得早些死了才好。”沈茹薇直视她目光,一字一句道,“正因为您是女人,我才不愿您余生孤苦,莫再因为偏执,让宫里那些姑娘都离开您。”
裘慕云双目轻阖,重重跌坐回座椅上。
是对是错,她已不愿再与沈茹薇辩驳。
只是不知萧璧凌是否真能守住昨日的承诺,走上她安排的绝路。
等到那个时候,一切就该风平浪静了罢……
“你方才不是问我,打算如何对付卓超然吗?”裘慕云缓缓睁眼,道,“我学着母亲对那墓穴机关的布置,在这雁**山里某一处打造了一座机关城,这一回,也该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