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璧凌不再看他,只是背靠庙内梁柱,伸手扶额,似乎颇为头疼。
“我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你要如何,不用过问我。”柳华音赶忙解释道。
他早已决定放手,加之苏易多番胡搅蛮缠,也让他颇感无力,加上适才见萧璧凌几次出手,令苏易重伤,心下竟丝毫未有疼痛之意,只是略微同情,便已明了自己对这厮已不再有情,未免自己干过的那些破事被想起来一同算账,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
“你刚才问我……还有何事让我不明白……”苏易躺在地上,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断了,“不是你告诉我,想要什么,便要尽全力争取的吗?”
柳华音愕然,随即转身望向萧璧凌,眼中尽是困惑。
“我几时……”萧璧凌话到一半,这才想起,初遇苏易之时自己所说的话来。
“轻言绝望,不过是让自己更加消沉而已。”
“背水一战也未必是输局,不做丝毫抗争便束手将一切交付天意……”
“你不争取,怎就知道一定没有生机?”
……
他当初想告诉这厮的,分明是说在夜罗刹的威逼面前不要束手认命,却被生生曲解成了这般,反倒缠上了自己,以致诸多困扰。
如今看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早该想到,你被夜罗刹养大,从未有人教过是非善恶,”萧璧凌仰天长叹,“的确,该怨我自己当年说错了话,让你误以为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无论对错,不惜一切手段也要得到。”
柳华音听着,眉头越发紧蹙。
“你到现在才来告诉我,是你说错了?”苏易一手支在地面,艰难爬起身,道,“还是说,你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自己?”
“别的我可以不管,但对她的承诺,一定要做到。”萧璧凌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你错在不该伤她,不该让我一想起那些事,便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当年的我若能知道你听不懂人话,就会把话说得浅显些。”
“听不懂人话”这种形容,分明就是在骂人,苏易听得额头青筋暴起,眼中纵横的血丝也越发鲜明。
“我当初想教会你去争取的,是你的活路,而不是我,”萧璧凌说完,顿了顿又道,“你该知道,她是我最后的底线。”
“可你现在的愤怒,究竟是来自于我刺她的那几剑,还是那天我用她胁迫你所做的事?”
听到这话,萧璧凌眼中杀意陡増,可这些杀意,在他看见柳华音那恍然大悟的眼神后,又立刻消退下去。
“不是你想的那样,”萧璧凌说完,却又无奈摇头,“罢了,解释也无用。”
他忽然意识到,对于自己尊严的维护,似乎已超出了对沈茹薇的感情,而这样难以启齿的痛恨,反倒让他无法名正言顺出手,面对如此矛盾,他只能闭上双目,靠着身后木柱冥想。
“别的事都与我无关,可是我很奇怪,”柳华音忽然开口,他仍旧背对着苏易,道,“你做了这么多,也就是为了换个人来掌控你,而你的要求也实在太低,只要不会丢掉性命就可以。”
“连你也开始对我说这些道理……”
“玄澈或许不会要了你的命,但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柳华音道,“鬼枯村之事,你都忘了吗?”
“别再提起鬼枯村!”苏易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
“你最好闭嘴,”萧璧凌调整着自己的语调,极力平复着心绪,“再听你说话,我恐怕会忍不住动手杀了你。”
“那你便出手啊!”不知怎的,迟迟未见萧璧凌动杀招的苏易,竟有了对方似是不忍心杀自己的错觉。
可他又岂会知道,在萧璧凌冥想中,都是思考着用怎样的方式把他从这个世上彻底抹杀毁灭,最好连灰都不剩,然后彻底遗忘那段过去的耻辱。
就好像沈茹薇对待吴少钧的方式一样,内心深处的厌恶,只会多,不会少。
“阿易,”柳华音摇头道,“我已不知该如何劝你,你总怪他伤了你的心,可你待我呢?又是如何?”
苏易身子蓦地僵住。
“我不会把你送给鬼烛做药引,也不会拿你去试药,你却想用我的命去换取玄澈。”柳华音道,“你这不也是自私吗?你怨我弃你不顾,可你又何曾给过我好脸色?”
苏易听罢,只缄默不言。
可就在这时,周围发出了异样的响动,那些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手足渐渐开始动弹,竟一个个都站了起来。
萧璧凌蓦地睁眼,不由转向柳华音,蹙眉问道:“你没杀他们?”
“我只是想弄清楚真相,并没想过要……”柳华音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便瞧见一名黑衣人举刀朝他劈头盖脸砍了过来,当下连忙纵步闪避,退到一旁。
“真是麻烦。”萧璧凌眼中流露出不耐烦,当下横剑抹过身后那名正要偷袭的黑衣人腰间,只见血光喷涌,登时便溅满他衣摆,将一袭白衣染得通红。
“抱歉,我也……”柳华音帮不上多大的忙,此前下药伤人也只是趁人不备,何况如今萧璧凌也身处庙内,用毒极易误伤,便只能施展出星罗步的身法,尽力躲闪。
不过说来这些黑衣人醒得也不是时候,前一刻的萧璧凌心里都还盘算着怎么杀了苏易才能名正言顺,这会儿便都撞在了刀口上,一个接着一个排队上前送死。
此时的萧璧凌,手底尽是杀招,几乎都是一剑封喉,连惨呼的时间都不给这帮人留下。
然而这个时候,苏易却趁乱溜了。柳华音见状,想也不想便提气追了上去。
夜色凄迷,穿行在幽暗的密林中,柳华音凭借着卓绝的身法,很快便追上了苏易。
“连你也不肯放过我?”苏易一双乌黑的瞳仁被幽怨浸染,在月光下逐渐变得黯淡。
“不是我不肯放过你,”柳华音道,“只是眼下,你还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为何?”苏易冷笑,“他们也对你有恩?”
“此事牵涉甚广,我不想因为一时心软而铸成大错。”柳华音正色答道,“阿易,你别再执迷不悟了,玄澈必已是命不久矣,才需我出手救治,加之夜罗刹亦丧命多时,对你最大的威胁,皆不复在,你又怎会活不下去?”
“你还是不明白……”苏易无法反驳,心中悲怨却越发深重,低头沉默良久,却幽幽道,“是啊……我当然活得下去……可只有我自己,又有何意义?”
“你就非他不可吗?”柳华音抬高嗓音,道,“曾经我也这样问过你,也曾做过诸多努力,可我现在明白了,不属于你的,无论如何也得不到。”
“既是如此,我为何不能选择玄澈?”苏易反问他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想要的既然你们给不了,那就只能让别人来了。”
柳华音不擅辩驳,自知到了这般地步,已是他无能为力,于是转身欲走,后心却突然挨了一记重击,身子立刻斜飞出去,跌在乱石中间,激起一片尘沙。
他一时愕然,只觉喉间暖流翻涌,于是抬头去看,却瞧见苏易身旁多出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用沙哑的话音说道:“星海派答应合作,有鬼烛在,此人已无用。”
“那……”苏易眼角余光瞥向柳华音,道,“是不是说……”
“杀了他。”那戴着面具的男人说完,便翻掌拍下,却在这时,一道寒刃却已到了眼前。男子立时退后,避开这一剑,小腹却挨了重击,向后接连退开数步,方看清来人面貌,正是从庙内追上来的萧璧凌。
“看来萧公子上回被困雪山的传闻是假的,”戴面具的男人冷哼一声,道,“否则,怎么能如此快便找到出路?”
萧璧凌摊开左手,其中安安稳稳躺着一枚磁针,正是此物,替他在这地形复杂的山中,指明了方向,“如何,瞿掌门可是受惊了?”
果不其然,这戴着面具的男子,正是幽冥谷主瞿扈,他听完这话,眼神随之色变,当下便冲苏易大喝一声:“走!”言罢,纵步跃上树顶,一溜烟便消失了踪迹,苏易亦不敢多留,紧随其身后,踏过一地乱尘,飞也似的逃了。
萧璧凌本能提气欲追,然想及柳华音已负伤在身,在这暗夜里的莲台山中,也不是对方是否还有别的埋伏,便只摇了摇头,回身扶起倒在地上的柳华音。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知道人在哪便好办了,”萧璧凌双手环胸倚树,沉思良久,方蹙眉道,“这玄澈到底有什么本事?已沦落至此,竟还能让星海派和幽冥谷与他合作?”
“我不明白,”柳华音摇头道,“还是早些回去罢,刚才那一掌,我也伤得不轻。”
萧璧凌听罢点头,于是上前搀扶着他,一步步朝着下山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