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肇峰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他已能傲视江湖,无人能敌,多说几句实话,也没什么大不了。
“都是您的傀儡,您的替死鬼,或许您早就从哪盗取了那半本碎玉诀来,送给了与你合作之人。”沈茹薇若有所思,“是夜罗刹吗?据说叶涛死时,那密道里一盏灯都没有,当时当刻,身处那密道当中的,到底有几个人呢?方铮旭所打中的,只怕都未必是个人罢?”
“你这么聪明,若不是我的女儿,一定是得送去见阎王的,”沈肇峰略一颔首道,“想安生与夜罗刹合作,太难了,我用精铁为他接了一根当初罗刹门反叛时坠崖摔断的腿骨,还有从凝霜谷得到的几段残章,换来了这个局。”
“所以说,当时最少有四个人在密道之中,除了叶涛,还有夜罗刹,加上想要杀他的岳鸣渊,和自以为出手杀了人的方铮旭。”沈茹薇心下狂澜未平,语调却十分平静,“一开始,夜罗刹已知道有人会来杀人,便埋伏在其中,毁了四壁灯火的机关,静待时机,接下来叶涛被岳鸣渊引入密室,后来,方铮旭也进了其中,又或许……在岳鸣渊进去之前,方铮旭便已在其中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方铮旭才是被利用最多的那个人,他的目的是要跟踪叶涛获取进入墓穴的方法,得到完整的碎玉诀,可却与岳鸣渊碰面,三人起了冲突……混乱之下,夜罗刹得手,又用别的方式让方铮旭以为自己打中了叶涛,先行离去。事后方铮旭又瞧见尸首,偏偏岳鸣渊还在场,于是以此要挟,令方铮旭为他所用。”
沈肇峰点了点头。
“可是,谁也没能猜到,你是有意要引火烧身,其实对我们母子四人的处境,您心中清楚得很,我们……还有那个盒子,大概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您很清楚,吴少钧色胆包天,一定会对我下手,我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会与沐剑山庄起冲突,届时无论是被他们找出理由灭门,或是出逐,失去所有庇护,我们一家子,就是众矢之的,您还把盒子交给了最无用的大哥……”沈茹薇说着,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胆边生寒,“您从未打算让我们任何一个人活着,否则,您悲愤‘自尽’的理由,又从何而来呢?谁都说我像您,生性凉薄,一个凉薄之人,怎会为了无关紧要的妻子儿女,放弃自己的性命?我说的这些话,全都是对的,是不是?”
沈肇峰沉默片刻,忽然朗声而笑。
沈茹薇紧紧闭上了嘴,再也没有开口。
“你与轩儿死里逃生,也算是造化,”沈肇峰道,“也好,仇人已死,该安心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造化,”沈茹薇站起身来,走到沈肇峰跟前,直视他双目,一字一句问道,“今日,您也不是找我来叙旧相认的,不是吗?我还有多少利用价值?难道要在各大门派当中,做你的内应吗?”
她说完这话,却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不对,您根本不需要什么内应,各大门派,根本无人是你的对手,你不过是想有人帮你拿到打开那个盒子的钥匙而已。”
“为父了解你的性子,我想要你做的事,你一件都不会做。”沈肇峰直截了当后。
“我的父亲,真是好威风啊——”沈茹薇干笑两声,将沈肇峰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嗤笑出声,道,“我可以走了吗?”
“你是个识时务的孩子,”沈肇峰道,“决计不会做出让为父失望的选择。”
“呵……”沈茹薇冷笑一声,愈觉浑身无力,过了很久,她才向前踏出一步,却很快收回足尖,回转至卧榻旁,拿起了照雪,目光定定落在了那方楠木琴上。
那方瑶琴上下擦拭一新,似乎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得到了悉心的呵护。
沈茹薇不自觉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琴弦,目光却似痴了。
“他是玄苍的传人,”沈肇峰神情依旧冷峻,“你很清楚,为父想要什么。”
“您一生所追求的都是偃术,可自己学艺不够,始终窥不尽那墓穴当中的机关奥妙,”沈茹薇一面抚摸着琴弦,一面说道,“玄苍的主人……还有这背后将被牵扯出的那些人,您绝不可能放过。”
沈肇峰微微颔首,他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早已脱胎换骨的女儿,眸底竟似有欣赏之意。似乎对她聪慧敏锐的头脑感到十分满意。
“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沈茹薇言罢,便将那楠木琴抱在怀中,另一只手仍旧拎着照雪,转过身来,面对沈肇峰道,“可以让我走了吗?父亲。”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她有意加重了口气。
沈肇峰不言,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阴暗的密室一侧,一道闸门缓缓向上开启,久违的阳光照入密室,竟让沈茹薇感到有几分刺眼,立刻伸手挡了挡。
她蓦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悲哀。
往后白云苍狗,世事变幻,这人间却再无她一线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