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滢身形蓦地一滞,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她想起一个人来,一个足有一年多未见的人。
这一瞬,竟有如隔世,多少年来,脑中那些虚虚实实的幻象,通通浮上眼前,仿佛历经过一场幽长的梦境,在这一刻彻底苏醒。
“我想见他……的确……是想见他,”庄子滢神色惘然,“以前的我真是太奇怪了,明明最重要的人就在这边,还要把自己逼成这样。”
“去年段逍遥下山之后,几乎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加之天元堂与重华观俱毁于妖人之手,他干过的那些荒唐事,也没人还记得了,”萧璧凌看了看她,心中颇为感慨,“不过,看他当年待你,的确诸多挑剔,要如何了结这件事,终究还是看你如何做想。”
庄子滢低着头,咬着一侧唇角,眼中隐隐还有泪光,良久,适才嗫嚅开口:“那只是在你面前这样,真的……他十分疼我,待我千好万好,可偏偏……是我总以为自己忘不了你,是我总想着……”话到此处,她蓦地抬头,充满期待朝他望来,“你真的能找到他?我能见见他吗?我……我想……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他……”
萧璧凌略一颔首,缓缓起身道:“我误你多年,今日送来的这些东西,就算是日后,给你二人的一份贺礼,”说着,他拱手施礼,“抱歉,往后……只愿各自安好,我也不想你再因我之事而烦心。”
“再也不会了,”庄子滢重重点头,“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我……”
“不敢忘。”萧璧凌拱手施礼,予以回应,随即便转过身去,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远。
他说的话,有许多是庄子滢不能明白的。
这场婚事背后的局,是他押上性命的赌注,同时,也是萧清瑜唯一一搏的机会。
恐怕对于萧元祺而言,也是如此。
诱人上钩的局,远不如迫人上钩来更得有把握,明知输赢对半分,也不得不迎难而上,比起无法抗拒**而落入圈套,来得还要可悲。
船队下了运河,一路往北而行,此时萧璧凌心下已没了负担,只觉得这回去的路,比起来时要快了许多。
他还惦记着承诺沈茹薇的琴弦,早就派人前往江南,求得上好的蚕丝弦。
至于请期之事,他也不打算再过问。
回到齐州当日,正下着雨,天色整日都凄迷昏暗,叫人分不清时辰,如烟如霭,将天地的颜色都冲刷得褪了色。
萧璧凌本就心情沉郁,看见这场雨,便更觉得心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刚回家中,便找了个由头出门,缓慢行于街市,在行色匆匆的来往人潮中,显得格格不入。
秋雨如烟,虽不似夏日雷雨那般猛烈,也足够把没有打伞的他淋得浑身湿透,雨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滑下,由下颌滴落,没入衣襟,一袭白衣已无一寸干处,紧紧贴在身上,被可他却似毫无察觉一般,只是自顾自往前走着。
沈茹薇自见了许玉兰一面后,人便不知去了何处,他苦心觅得的琴弦送去寻仙楼后,也只得暂交许玉兰保管,六礼只差二礼,大事将至,纵能料遍每一种结果,然无那人在身侧,仍是令他心中惶惶愈増。
而在这时,一道人影穿过路口,沿着街边商铺屋檐下狭窄的道路,快步奔来,到了萧璧凌身后,立刻撑开了手中那把褐色的油纸伞,高高举过他头顶。
萧璧凌蓦然回首,映入眼中的,正是那张令他日思夜想的明丽面孔。
沈茹薇与他四目相对,将伞高高举过他头顶,因个头差距,显得似乎有些费劲。
“你没走?”萧璧凌愣道。
“我来拿你答应给我的东西。”沈茹薇莞尔。
“交给许姑娘了,”萧璧凌不自觉露出微笑,淡淡说道,“还在下雨,你寒疾未曾痊愈,何必跑出来?”
“你若不想应付这些,就和我一起走。”沈茹薇目光似水般柔婉,话音亦如是。
“事已至此,想退也退不得了,”萧璧凌道,“你不必掺和进来,早些离开罢。”
“自师父走后,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沈茹薇的话音被雨声盖过了一半,“我所在意之人,玉兰算一个,你也算一个。如今你二人都在局中,我能逃到哪去?”
“你把我排在后面了。”萧璧凌唇角微扬,话里虽似有介怀之意,笑容却是会心的,“不过还好,起码没被刨除在外。”
他想接过沈茹薇手中的伞,两手相触,寒凉皆已刻骨,而她也不肯松手,便由他握着,直到从血骨之中,渐渐漫起温暖。
萧璧凌伸出另一只手,抚过沈茹薇同样冰凉的脸颊,柔声说道:“我虽父母双全,却生来孤苦,若非有你,也不知继续苟活于人世,还有何意义。可眼下纵无此劫,往后亦是刀山火海,我此番所为,只是想让往后行事,能少些顾虑,多些底气。”
“只盼莫如瓶沉簪折,落得一无所有。”沈茹薇凝视他双眸,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忽而风起,卷起密如丝线般的细雨,裹挟着飘入伞下。沈茹薇因着裙摆被雨水打湿,便将身子向他又靠拢了些。
萧璧凌浑身湿透,无法拥她入怀,便只能微微弯腰,在她唇瓣轻轻一吻,继而额头相贴,两双如画明眸相对,眼底柔情缱绻,流转万千情愫,难以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