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之人,是坐在一旁始终不动声色的岳鸣渊,他放下手中茶盏,淡淡说道:“此番猜测,倒也不无道理。”
“都说了是猜了,谁还不会瞎编几句?”说话的是流沙堂的堂主包圆峒,人如其名,滚圆的脑袋上只有一小簇头发垂在一侧,怎么看都像是个光溜溜的鸡蛋中间,穿了一条半黑半白的丝线。
而这个流沙堂,正是前些日子来闹腾的那些小门派里,死赖着不走的其中之一。
“要老子来说,那镜渊如此嚣张,不如我等结盟一道围剿了便是,”包圆峒头发少,脑子怕是也小得可怜,“白石山那么大点地方,横竖也就几百个人,有什么可怕的?”
这话似乎正应了那些小门派的心声,一看到了表忠心的时候,某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玩意立时便吼开了。
“我等愿为唐姑娘赴汤蹈火!”
“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只要唐掌门一句话,我至尊堡必定鞍前马后,效尽犬马之劳!”
“我们流沙堂也一样!”
青芜听着这些话,一面瞥了一眼梁昊的神情,仿佛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想吐吐不出来。
此时唐远微笑起身,道:“唐某在此先行代小女谢过诸位好意,各位掌门对失踪的姑娘如此关心,也是我等的福分。”
“唐掌门说的不错,”庄定闲乐呵呵起身,“滢儿若是知晓各位此刻如此倾力相助,心下必定也是感激得很。”
此话一出,场中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若说围剿……我等多少还是要吃亏的,”岳鸣渊再度开口,道,“第一,白石山地势复杂,我等皆不熟悉,若遭受伏击,或是留下漏网之鱼,都是不小的祸患,再者,被掳去的女子尚不知关押何处,若是镜渊打定主意,要与我等拼个鱼死网破,只怕那些姑娘们便更要遭殃了。”
这话倒是说得一字不假,可青芜看他两次发言始末,都不曾看过自家庄主一眼,而一旁的叶枫,倒也安安静静由得他显山露水。
看来这沐剑山庄里头,还大有文章。
“只要能剿灭魔教,牺牲几个女人算什么?”
“可这些姑娘里,可有不少是诸位掌门的女儿或是儿媳,包堂主如此哪里是救人,分明是别有所图啊。”一声温婉动听的女子话音从屋角悠悠传来,包圆峒见是青芜,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丫头片子懂什么!畏首畏尾,妇人之见,各位可别信她。”
“这么说,包堂主的意思,就是唐姑娘与庄姑娘,活该葬身白石山,尸骨无存了?”青芜嗤笑道。
许玉兰与她私下虽住在一起,可今日还是头一遭看她面对这些江湖人,见她如此霸气外露,内心隐约还有些得意。
不过,青芜就这么气定神闲,拐弯抹角骂着那五大三粗的光头汉子,许玉兰觉得那姓包的随时随地都会冲上来动粗。
“岳长老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已是人心涣散,若是到了白石山,受那地势影响……”萧清瑜话到一半便被潘龙归几声怪笑打断,“说白了,就是什么都得等你老子来才能说了算,还装模作样干什么?”
“在下并无此意,”萧清瑜正色道,“人命关天,事从紧迫,本就不可冲动。”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到底该怎么做,不就是看谁嘴皮子伶俐,最能掰扯?”姓包的还在瞎哼哼道。
“围剿确非上策,可岳某倒是有个提议,不知诸位可愿一闻?”
“岳长老不妨讲讲。”唐远恭敬道。
“愿闻其详。”梁长嵩点点头道。
岳鸣渊不紧不慢饮了口茶,道:“方才看场中群情激奋,岳某本也无意多言,然剿灭镜渊事大,我等万不可自乱阵脚,唯有勠力同心,方能令其无机可乘。”说着,再次放下手中茶盏道,“诸位想想,从唐掌门派人送出请帖至今,包括这位受了镜渊门人半掌的姑娘,我等诸派,可有人命折在里头?”
“这……”众人面面相觑。
“还有方才提到的‘举贤会’与张公子。”岳鸣渊道,“从那‘举贤会’至今,连同此前唐掌门所说的,林少侠等门人送信受阻之事,皆不过是镜渊作壁上观,只等着看戏罢了?”
“倘若是这般,镜渊如此目中无人,便更当杀杀他的威风才是!”梁昊抢上前道。
“那是自然,如今坐在这的,多是江湖上排得上位,叫得响名号的大派,若是因镜渊那般邪魔外道稍加挑拨便乱了阵脚,那才是真正的笑话,”岳鸣渊道,“也正因如此,我等更当谨慎应对,莫让那等邪教得逞。”
“说了半天,岳长老的提议又是什么?”梅韵心冷脸问道。
“以静制动,等待时机。”岳鸣渊此话一出,整个议事厅都喧哗起来,包圆峒率先跳出来,道,“你奶奶的,闹了半天,就说出这样的屁话,也就是说我们都在这屁事不干,就等着镜渊那群孙子来掘咱们祖坟?”
“小不忍则乱大谋,”庄定闲凝神片刻,似有所悟,“岳长老的意思,是说如今我等既然都不明白,顾莲笙究竟目的何在,便莫要遂了他的意,不如静观其变,等镜渊先乱?”
岳鸣渊点头,笑而不语。
“庄掌门倒也真耐得住性子,”梁长嵩长叹一声,道,“岳长老的话的确有道理,可万一……”他话未说完,却看到岳鸣渊投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却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冲他点了点头,顺便将情绪几近失控的梁昊给拉回了身旁。
“他奶奶个熊,”包圆峒道,“一群缩头乌龟,老子不干了。”他说着便要转身往外走,其他几个一开始便居心不良的小门派也都纷纷附和,青芜把玩着手中茶盏,微笑着看着已乱成一团的议事厅,与那些同样镇定的掌门一道,无声地看着这出好戏开场。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如此,这些小门派见得不了甜头,自然都会散去,即便到时真有何变故,诸派也不至于因这些无赖的影响,而乱了阵脚。
走出议事厅后,待得人群渐渐散去,厅前便只剩下唐远及萧清瑜二人。
“今日多亏萧公子传信上山,否则这镜渊此举,致各派心生他念,我等还不知何时才能知情。”唐远冲萧清瑜躬身,施礼拜谢。
“不敢当。”萧清瑜还礼道,“可听唐掌门如此一说,莫非是……”
“不错,”唐远面色渐沉,“唐某人从未收到过什么信物。”
萧清瑜听罢,先是一怔,随即眸光却倏地一紧。
“此事仍需从长计议,”唐远道,“唐某这就派人去安排萧公子住下……不过,萧庄主他……”
“唐掌门请放心,我未过门的妻子也因镜渊之乱,险些受累,只是家中事务繁多,少不得要父亲暂作安排,等料理过那些杂事,自然会前来与诸位掌门共商大事——”
许玉兰在这雪山上的住处,是由华双双领过去的,这姑娘虽天真年幼,却也十分细心,特意安排她住在青芜隔壁的厢房。而许玉兰也终于从华双双的口中大致听说了这场聚义大致的由来。
屋中陈设虽简,却并不粗陋,虽比不得点翠轩,却也不失为一个安居之所。
她仍旧是好奇,为何唐远等人不曾深究自己来历,于是将这屋子简单收拾一番,正打算去找青芜问个清楚,想要找的人却已来敲门了。
“青芜,”许玉兰将她拉进屋来,道,“你快同我说说,他们怎么什么都没问我?”
青芜敛衽裙摆入座,道:“这些江湖人防来防去,都不过是防着被人钻空子罢了,看你一个年轻女孩子,一点小场面就吓得胡言乱语,自然便放心了。只要你不是冲着他们来找麻烦的,谁还管你想做什么?”说到此处,她莞尔一笑,“好啦,如今事都过去了,你且在这安心住些日子,等此间事了,我们就一同回扬州。”
“回扬州……我都不敢出门了。”
青芜摇头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只竹哨交到她手里。
那竹哨做得很精致,一侧还刻有一枚小印,许玉兰不认得那刻的是什么,只当是什么有趣的物事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方开口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这是马帮的信物,往后我不在时,再遇到江湖人纠缠,吹响这只竹哨,自然会有人出来帮你。”青芜微笑道。
“马帮是什么?养马的吗?”
“哪个帮派都会养马,”青芜不由得掩口而笑,“你只须知道,这些人遍布天下,且有足够的人手与手段,替你摆脱麻烦,便足够了。”
许玉兰听得似懂非懂,可还是点了点头,道:“那好,我听你的……”
“我本想着,你应当趁早远离这些是非才好。若是因我的那些事连累了你,我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可你的事情,还什么都没告诉我呢……”许玉兰露出失望的神情。
“对了,萧清瑜只是转述过你的话,你且告诉我,在山下见到的那些人,到底都长什么模样?”青芜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问道。
“有两个女的,一个用针,一个背着重剑,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什么尊主啊,姓顾的……”
青芜伸手揉揉额角,眉头渐渐深锁。
两个女人?
那么其中那个用针的,莫不是当初袭击林天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