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地河流动的方向一直走,便能通向山外。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耳边只有阿七婆婆零星的啜泣声。
苏宝儿悄悄抬头去看莫鹤生,昏暗火光下,依稀能看见他眼圈通红。
毕竟他们找到常茗时,视觉冲击太过于强烈。
常茗即便已经不省人事,怀中依然牢牢攥着他那十根断指。
断去一名机关大师的手指,无异于将绝世高手武艺尽数废去,这不仅仅是砸碎了他赖以谋生的饭碗,更是践踏尊严、撕碎骄傲般的极致羞辱。
若常茗醒来,怕是会觉得生不如死。
任谁见了如此情状,都会于心不忍,更何况是将常茗当做师父般对待的莫鹤生。
回到凤台庄时,县衙衙役已至,正在收尸。
苏宝儿望着满目疮痍的村庄,还有被掏心掏肺的无辜匠人,眼麻心麻。
她见过比这可怖上百倍的人间地狱,心早已枯如槁木,硬如顽石。
她只是在想,乱世之间,人若草芥,可如今明明是所谓的太平盛世,人命为何还是如此不足珍惜,轻易便可屠杀殆尽。
那人煞费苦心从父王手里夺来的天下,也并未变得如他所说的那般河清海晏。
可笑,可悲,可恨,可叹。
她想起了两个屠杀现场里留下的九瓣莲,眸光黯了黯,手不自觉抚在腰间一直佩戴的香囊上。
那个香囊绣着她母妃最常绣的桃李海棠的图案。
香囊里面则装着一个印。
一个刻有九瓣莲的金印。
那印的纽饰是一条腾云驾雾的五爪金龙,九瓣莲下还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龙形图腾。
***
马车是驶回庐陵城的。
苏宝儿本可以直接回桃仙寨,但是她没有。
马车宽阔华贵,行驶得很平稳,苏宝儿偷偷盯了莫鹤生很久,久到莫鹤生实在无法继续装作视而不见。
“有话就说,你就是再盯,我的脸也不会变丑。”
“……”苏宝儿嚅嗫片刻,问道,“那个,在幻心阵里,我听到了你喊公主。你在心魔里看到了什么?”
心魔是一个人心底里最深刻的贪妄执怨,她很好奇,莫鹤生这样小半辈子一直顺风顺水的人,心魔里为何会有“公主”。
谁料他毫不留情:“与你何干?”
苏宝儿也不恼,只是继续道:“如今萧梁皇室里唯一死了的公主,只有废太子萧渊之女,宝庆公主萧妙琛。”
莫鹤生眉心一跳。
“我还记得,我俩初见时,你言语间对废太子很是厌恶。”
“的确。”莫鹤生声音喑哑。
“那你本该一样厌恶宝庆公主才对,为何……”
为何宝庆公主的死,会成为他的心魔,他的梦魇?
苏宝儿等了许久,本以为莫鹤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可他突然开口:“如果不是萧渊做了那样的事,公主也不至于小小年纪就葬身火海。”
说完,他掀起车帘,望向山间叠翠。
“而我,本可以救她的。”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夜。
他看到了有壮汉抱着宝庆公主潜入隔壁疾风将军府。
他带着弟弟趴在将军府墙沿边,悄悄问留在府里练马的将军之女,公主怎么元宵节还跑出宫来玩,要不要来林府吃桂花芝麻馅儿的汤圆。
将军之女语焉不详,只说没他的事,让他快带弟弟回家。
可他一回到家,见到的却是担架上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哥哥。
那时,他才知道,爹爹的结拜兄弟,当朝太子萧渊,竟通敌叛国。
当朝最年轻的新科状元,他的兄长林意之为太子求情未果,被拖至午门庭杖一百,落得个腿不能行的终身残疾,再无做官可能。
哥哥还未醒,隔壁将军府却已是熊熊火海。
他知道宝庆公主就在里面,他也知道萧少玮已被射杀于福宁宫口,万箭穿心。
他本要率着众人去救火,可那时他却被拦住了。
直到火烧到了他们侯府,周边才有人动。
等火扑灭时,将军府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无数焦尸。
“她那时还很小,我记得她喜欢吃桂花芝麻馅的汤圆。”
苏宝儿的心微微颤动,她眸光闪烁,好像记忆里那个草包似的玄之哥哥,也没有那么讨厌。
他虽然总是把她逗哭,但他的确对她很好。
萧少玮平日里功课很忙,没空搭理她。宫外好吃的好玩的,似乎都是莫鹤生偷偷给她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