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都从浑噩中清醒,撑着断骨爬起,再见师父已是满头银丝,容颜苍老,利刃在他眼前扎入师父心口。
一瞬间,如同回到幼年,坠入冰窟,冻僵了他的身体。世间一切色彩离他远去,他发疯一般冲过去,手里没有兵刃,没有招式,退化成原始的雪狼,为他失去的亲人复仇。
大宗主一时不慎,竟被计都狠狠咬住了腿,仿佛狼的獠牙,刺穿衣料,深入肌骨。他一掌劈上计都肩骨,骨碎之声如裂冰,计都趴倒在笼外,濒临绝境已无胜算。
毕月乌吊着一口气,朝下哀悯地看了计都最后一眼,银鞭落地。
计都向铁笼爬去,拖出白玉地面道道血痕,他朝笼内探出颤抖的手,抓住师父再也不可能握住的鞭梢,拖入怀中。
大宗主这才从毕月乌头顶收掌,调匀体内激**的真气。毕月乌身躯软软倒在笼中,衰老面容睡着似的,宁馨静谧,失去血色的唇畔弯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黯淡双眸未闭,倒映着计都鲜血淋漓的脸。
计都想摸摸她的脸,即便她在面前老去,她的风华也是他心中无可取代的质傲清霜。
但,不是现在。
因为他有师父交托的使命。
银鞭落地的前一瞬,师父握鞭的姿势改变,是在演示给他看,她藏了一生的秘密,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倾囊相授。
计都一面流泪,一面照着师父的传授,握住银鞭,机簧弹开。
特殊材质锻造的银鞭,它的秘密,在计都幼年的雪域山洞篝火旁,那年他还不会说话,要徒手捉一只雪蜈蚣,却被一把金刚赤练匕首率先夺去。
计都忍着肩骨碎裂,跪坐起来,用力甩出银鞭,缠向大宗主脖颈,尚未触及,被大宗主一手拽住鞭稍,运力一扯,计都离地而起,迎向对方蓄势的杀机。
一分分近了,掌风先至,震断他所有肋骨。只有不惧死亡的人,才会不避反进,撞入对方护体真气罩内,从银鞭机簧下抽出当年的赤练匕,狠狠送入对方丹田。
大宗主勃然震怒,蓄力的第二掌,毫无保留打上计都脖颈,势要将其折断。计都做好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目中是疯狂后的澄澈,电光石火间,银鞭却在激**的气流漩涡中弹起,缠住大宗主袭来的掌腕,微微一带,掌力因而打偏。
计都与死亡擦肩,银鞭只抚过他面颊,轻柔似师父的触摸。眼前霎时模糊,那阻住死亡的一鞭,是师父在护佑他吗?
大宗主再要蓄力,丹田的致命伤害将他积蓄的真气**。他面露恐慌,将计都抛掷出去,想要堵住丹田的缺口。
计都踉跄站立,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如此狼狈,也要倔强地拖着银鞭,一步步向跌倒座上的大宗主走去,欣赏对方真气流泻的绝望与濒死的恐惧。
等待死亡未免便宜了他。
银鞭出手,紧紧缠住大宗主的脖子,直到听见颈骨折断的声响。
计都有条不紊收回银鞭与匕首,用衣裳擦干净上面的血迹,摇摇晃晃走向铁笼,跪在笼外,归还师父的遗物。才敢伸出手,隔着牢笼,抚摸她如同睡着的脸。
笼中的女子,再也不会醒来。
生与死,她都被困在一只牢笼里。而他却无法拯救最爱的人,眼睁睁看着她韶华逝去,看着她被陷害折磨致死。他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以违背她的意愿,千里迢迢来见她,却成了她的催命符。
当初,他为狼妈妈复仇后,她对他说:
“成为强者,便无人可伤到你,你也可以保护任何想保护的人。如果你是强者,你的狼妈妈就不会死。”
苦练十年,他一步步往高处攀爬,只为让她满意,可还是未能保护她。
狼妈妈死了,师父也死了。
他是最无能的人,额头一遍遍撞上铁笼,他才是被关在命运笼中、没有出路、失去爱与庇护的狼。血一点点滴落,溅入笼中,滴落死去女子的脸上。他慌忙止住自己无能的行径,为她擦去脸上血滴,越擦越是晕染了面颊,仿佛她从来不用的胭脂颜色。
女子像是活过来一般,有了红润颜色。心跳漏了半拍,狂乱的思想不肯接受她的离去,于是有了疯狂的臆想。
传说灵魂会从人的百会穴离开,计都摸向她发顶,拔去发簪,满头银丝垂落。他封住她的百会穴,任性地不放她离去。
他连寻找机关打开牢笼的力气也无,只是跪在铁笼外,额头触着冰冷铁栅,一遍遍给师父打理头发,怕她不满意。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几日,直到耳畔有人唤。
“计都?是你吗,计都?”
“醒醒啊,计都!”
“是我,羽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