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起骚乱的中枢,因元恪留于西山道观的一道遗诏而消弭了灾祸。诏书上的笔迹与印玺皆为元恪亲为,足见圣上自知时日无多,故而选择以清修终结此生。
公卿按照遗诏内容,将元恪葬于北邙,与柳叶渡隔河相望。
李内侍在巷子里绕了半个时辰,直到抟风拖了扫帚出门扫地,李内侍才寻到嫏嬛画馆,且百思不得其解:“我明明将这条巷子寻了几遍的呀……”
抟风抱着扫帚警惕问:“你来做什么?你们陛下驾崩可跟我们一文钱关系没有!”
李内侍擦去额头汗水:“虞待诏请带我拜见馆主。”
即将服侍第三代皇帝的李内侍离去后,抟风迫不及待闯进嫏嬛房中,直勾勾盯着桌上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目测颇为沉重。
“嬛嬛大人,这是什么?”
嫏嬛心情好,没同他计较擅闯房门的无理行径:“皇帝……啊!先帝支付的尾款,难得是个信守诺言的客人,可惜执念太深。”
抟风两眼放光:“这得多少银子啊!”
嫏嬛撩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哦,李内侍还送来一幅画,元恪在遗诏里交代此画物归原主。”
抟风这才注意到银袋旁的卷轴,打开一看,果然是《洛神图》。这画是他费尽心机弄到手,结果弄巧成拙,竹篮打水一场空。颇不甘心,又无可奈何,一脸沮丧道:“我去还给陆兄。”
“不义之财不可取,可长记性了?”
“嬛嬛大人不宠人家!”抟风化作幼体鲲,滚去嫏嬛怀里,嘤嘤不绝。
他若是以人身扑向嫏嬛,必然会被她的法障打去天边,但以原身幼体扑去她怀里,效果便大大不同。果然,嫏嬛对着这只胖墩墩滑嫩嫩的幼鲲发不出火来,情不自禁伸了手摸摸它的白肚皮,容色和缓:“怎么不宠你了?还要容着你胡作非为不成?”
幼鲲在嫏嬛怀里打滚,滴溜溜的黑眼珠眯起来,大嘴巴弯起上翘的弧度,表明它此刻十分愉悦,尤其被女王大人抚摸肚皮。
大嘴巴往嫏嬛袖底拱了拱:“可是你对陆兄那么好,我不管,我要嬛嬛大人就宠我一个!就爱我一人!”
嫏嬛拎了它的尾巴,从袖底倒提出来,任由它两鳍上下扑腾:“海皇陛下,你可越来越不要脸了。”
拎出来一扔,幼鲲化作风骨秀爽的男子,微红着脸,手里抓着一只漆木匣:“本座对嬛嬛一颗真心……”
嫏嬛不为所动:“真心且不说,匣子还回来。”
抟风伤心道:“本座竟不如一个匣子重要,不就是返生香么。”
嫏嬛气定神闲:“你的身价还真不如一支返生香的价钱。”
抟风恼怒之下,摔了木匣,匣中香被摔出,断成数截。两人都愣了。嫏嬛的怒火以可见的速度凝聚,抟风腾身化幼鹏,煽动羽翼,如同一只火烧屁股的麻雀,跐溜飞出画馆,消失在天际。
“于是你就来我这里避难了?”西街典当铺二楼,辟邪坐在檀木椅上,摩挲一只玉镯,对赖在他的琉璃榻上不起的抟风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才肯滚蛋?”
抟风侧身枕着玉瓷枕,不满道:“我给你讲了这么长一个故事,难道就不能收留我几日?说好的为兄弟两肋插刀呢?”
显然对两肋插刀没甚兴趣的辟邪对着光,照看玉镯里的棉絮:“这么说,那皇帝放弃了返生香,不肯走出画境,故而英年早逝。返生香不仅能活死人,还能将活人从死亡画境唤醒。如此神物,你竟然把它摔了。想来,你唯有把自己一锅炖了,或者做了烧烤,送与你们馆主,她才会原谅你吧。”
“死貔貅!本座决定不走了!”
陆探微抱了画卷,在河岸踱步,不时望向浩渺烟波。视野里忽生一道流光,少女一袭鲛绡衣裙乘雾踏波,朝他行来。
柳叶渡口,又迎来一对男女的细语。
“七年前,我尚未化形,性情顽劣,到洛浦游玩时,见一个男子将他的爱人埋在柳树下。我心生好奇,盘绕去柳树上方观摩,见那死去的女子好生美貌,不知不觉看得入迷。百年老柳的树灵说,这男子的执念未消,女子的魂魄去不到彼岸,他们之间缺的一道因果便是我,不如让我帮帮他们。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化了形。”
“便是少夷的模样?”
“嗯。可是化形后我便不记得前事。少夷魂魄随元恪的执念一同消散后,锁住我记忆的东西也跟着消失,我才想起来。”
“为何他们之间缺的因果会是你呢?”
“我也不知,不过幼年我曾被渔民网住,一个小男孩将我买了下来,放回伊洛。”
“那小男孩是元恪?”
“或许是吧。他在水上放灯,很哀伤,喊了声娘,眼泪滴在莲灯上。”
微吟风引,烟笼洛浦,二人抬头,一只流莺正飞过老柳树的枝桠。
(第二卷返生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