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刘清明进入了一种近乎忘我的状態。
他整个人,都扑在了那份即將决定未来的材料上。
白天,卫生部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作为全国防指防治组排名第四,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他每天要处理的事务並不少。
但他总能用最快的速度,將一天的工作布置下去。
然后,他便利用自己小领导的身份,开始公然“摸鱼”。
对此,卢东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干涉。
这就是跟著他的好处。
卫生部的办公条件也不错。
为他配备了最新型號的大屁股电脑。
而且能直接上网,速度比家用猫要快得多。
刘清明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是各种资料库和搜寻引擎。
瓦森纳协定、光刻技术、半导体產业链、国际投融资案例……
海量的信息,在他的眼前流过,被他迅速地筛选、吸收、重组。
於惠嫻的效率很高,很快就给了他一个联繫方式。
鸿飞公司驻德国分部的一位负责人。
刘清明没有犹豫,立刻用单位的邮箱,给对方发去了一封eail。
这种在后世看来颇为古老的联繫方式,此刻却是跨国商业沟通的主流。
邮件发出去后,他心里也没底。
毕竟,对方的身份背景有些特殊。
没想到,回信来得很快。
对方的行文礼貌而疏远,带著德式的严谨。
在邮件里,对方要求使用sn进行即时沟通。
刘清明立刻下载註册了sn。
当那个熟悉的、蓝绿相间的小人图標出现在电脑右下角时,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加上好友,对话框弹了出来。
对方的头像是柏林围墙的一角涂鸦,暱称是德文,翻译过来是“漫步者”。
“你好,刘先生。”
“你好,我叫刘清明。”
“我知道,於总监已经介绍过。你找我,有什么事”对方的中文很流利,但用词带著一丝翻译腔。
刘清明能感觉到屏幕另一端的审视。
他没有急於暴露自己的全部目的。
“我想諮询一些关於欧洲,特別是德国的商业諮询公司的信息。”
“哦哪一方面的”
“主要是在政府游说、政策分析领域有影响力的公司。”刘清明打字道。
屏幕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这可不便宜,刘先生。他们的收费是按小时计算的,而且是欧元。”
“钱不是问题。”刘清明回復得斩钉截铁。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作用。
对方的態度明显热情了一些。
“当然,德国有很多优秀的公司。你需要我帮你引荐吗我可以提供一份名单,並附上我的个人评价,但这属於有偿服务。”
“很合理。”刘清明答应得很爽快,“我们先把这次的合作谈好,酬劳会让你满意。以后,或许还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对方的父亲是早期的留德生,因为眾所周知的原因留在了德国,娶妻生子。
家庭的薰陶,让他对华夏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既有血脉上的好奇,又有因父亲经歷而產生的疏离。
他更倾向於那个给了他优渥生活的岛屿,所以才会为鸿飞公司效力。
刘清明不打算和他探討任何政治立场。
在商言商。
只要利益一致,就可以成为暂时的盟友。
这次的沟通,暂时只涉及到了寧远省那份关於奉机集团的材料。
刘清明已经將自己修改后的报告正式呈交给了司里。
他的意见十分中肯。
奉机的出发点没有错,想要参与国际竞爭,走出去是必经之路。
但他指出,要想在国家层面上突破《瓦森纳协定》的封锁,不能只靠官方层面的硬碰硬谈判。
那效率太低,而且很容易被对方用规则卡住。
应该拿出当年谈判加入wto的精神来。
对相关的议员、官员、行业协会进行不懈的、专业的游说。
要学会利用西方的规则,在他们的舆论场上发声,爭取广泛的同情。
而不是关起门来,自己跟自己讲大道理。
为此,应该允许企业投入一笔“公关费用”。
只要这笔投入,能让最终的採购报价降低,或者能买到原本买不到的技术和设备,那这笔钱就得值。
这个思路,在当时以官方为主导的对外谈判体系中,具有相当的突破性。
很多规则,与现有的財务制度、外事纪律都是相悖的。
相比之下,私营企业就没有这么多条条框框。
这也是前世为什么很多民营企业能乘著全球化的东风,迅速在国际舞台上崛起的原因之一。
刘清明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足以改变整个大势。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在自己负责的领域里,播下一颗种子。
希望他们能更灵活一点,至少,能为国家省点钱。
这份材料,他还特意拔高了站位,將其纳入了“东北振兴发展战略”的宏大框架之中。
如果要反对,就必须拿出足够充分的理由来。
刘清明估计,司里不会有人想去捅这个马蜂窝。
报告通过,问题不大。
真正让他寢食难安的,是那份关於光刻机的材料。
该怎么写
说动清江省的黄文儒和鸿飞公司的於惠嫻,只是第一步。
关键在於,要如何用详实的数据和严谨的逻辑,去说服国院信息化领导小组里那些真正的顶级专家。
那个机构,堪称国家在信息技术领域的最高智囊团。
院士都有十几个。
自己那点重生带来的先知先觉,在这些浸淫行业一辈子的专业人士面前,根本不够看。
任何一点逻辑上的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
任何一点数据的夸大,都会被立刻识破。
他那套“忽悠”黄文儒的说法,在专家面前,无异於自取其辱。
他必须找到一个全新的、足以让那些顶级大脑都无法辩驳的切入点。
就在他绞尽脑汁,几乎要把头髮薅下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號码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领导。
他的岳母。
刘清明精神一振,连忙拿起手机,走到办公室外僻静的楼道里。
“妈。”他摁下接听键。
吴新蕊清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著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是她一贯的工作风格,公私分明。
哪怕她內心对女儿苏清璇满怀愧疚,也绝不会在工作上开任何方便之门。
这种近乎刻板的固执,恰恰是刘清明最敬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