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标志不可谓不清晰,就算不清晰,城卫军也不可能认错。
混迹官场,一个重要的技能便是记忆力——你得记清哪辆车、哪个人、哪件衣服,是哪位得罪不得的大人的标志。如果你记不住,就极有可能在某天自以为威风地做了错事后,承担可怕的后果。
马车是交通工具,亚里不知乘着它在这座城里跑进跑出过多少次,城卫军的军官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一切不过是故意安排的一场戏,旨在让安文知道加沙在城中势力有多大,然后明白自己与大人会面时,应该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话。
安文看破,并没多说;亚里知道安文看破,也只作不知。
两人心照不宣,却彼此相视一笑,各自知道对方不是简单角色便好,点到为止。
马车在城卫军军官的护卫下,一路来到那座大府。军官们悄然退下,车夫甚至连个谢字都没有说。
安文小时候便听过一句话——宰相门房七品官。
这话诚然不假。
进入府中,亚里与安文下了马车,一路向内走去。府中建筑奢华,景物优美,与外面的王都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安文忍不住想起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来。
亚里一边走,一边介绍着府中的景物——这块大石来自盛产奇石的北方某某城,那花园里的花来自有花都之称的南方某某城……
府内景物构成,来自天南地北,之所以能汇聚在一起,自然是大人手段通天权势无双之功。安文明白对方的炫耀之心,只是淡漠地点头,在亚里介绍到时,转头随便看一眼,如此而已。
亚里察言观色,越发觉得这个文歌确实不一般。
别处可以伪装,但眼神最难伪装。这文歌一路走来看过府中无数奇景,但目光只是淡然,说明其确实见过大场面。对比其先前的话,可知并不是吹牛。
于是亚里放弃了进一步的试探,直接将安文带到了那幢极尽奢华的府中。
“请您在这里稍等。”他将安文带入一间会客室,命令仆人奉上香茶后退下。
安文一边喝茶一边打量会客室的装饰,发现除了奢华之外一无可取之处。到处可见水晶和黄金又或其他一些闪亮亮的东西,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
安文更喜欢简约一些的风格,对于这种凌乱堆砌贵重装饰的作法很看不上眼。
从家居的风格,便可以看出主人的风格。这位加沙大人显然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贪婪笨蛋。但安文并不会在交战之前便轻视敌人,他知道自己必须谨慎,否则在一个笨蛋手下吃了败仗,那才叫丢人。
两个美女仆人在一旁殷勤伺候着,安文却并没有飘飘然。他静静坐着等待,在等了半个小时后长身而起。
“哪位能带我离开?”他问两个美女。
美女们有些惊讶,但不知怎么回答。
“好,那么我自己走。”安文举步向外,推门而出。
“先生要去哪里?”门外的侍者急忙问。
“既然大人没有时间,我便不多加打扰了。”安文礼貌地说。“趁着时间还来得及,我得往罗宁帝国那边赶了。”
“先生的性子也太急了吧?”亚里自走廊另一边匆匆而来,快步来到跟前。
“我已经很有耐心了。”安文说。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亚里低声说,“谈这样的大生意,怎么能仓促行事呢?”
“我给了你们两天时间,不能说是仓促吧。”安文说。“每个人的时间都很宝贵,方才我已经在这间庸俗的会客室里浪费了半个小时的生命——我不是不老不死的怪物,因此并不打算继续这样浪费下去。”
“言重了,言重了。”亚里笑着说,“不过也真是抱歉,刚才大人正在用早餐,我没敢打扰。刚刚对大人说过,大人已经责备我了,文歌先生,这件事是我没做好,您别生气。”
“那么,大人打算见我了吗?”安文问。
“当然,当然!”亚里忙着说。“这边请。”
安文再次暗笑。
既然有会客厅,为什么又“这边请”?
显然,会客厅这半小时也是对方故意设的局,或者是为了看自己的态度,或者是为了观察自己,然后通过这些观察得出某些自己可靠或不可靠的结论。
但不论如何,都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事。
现实生活中人不可能像戏剧中一样,为了突出人物性格而有许多多余的举动。现实中每个人都是天生的优秀演员,将一切都隐藏在平凡平淡之中,不会令人看到任何好或坏的端倪。
所以现实生活远比戏剧复杂,所以人在戏剧中一眼可辨忠奸,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总会受骗,以为穷光蛋是富豪,以为目不识丁之人是学者。
安文没有猜错。
此时的加沙大人,正忙着将某个隐秘房间与自己书房的连接暗门关闭,然后端坐在书桌后。
那会客间是他用来观察来访者的观察室,有一个黑暗的隐秘房间与其相连,从那黑暗房间中透过几个在会客间中伪装成壁画人物眼睛的洞孔,能看清会客间中的一切。
他用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观察着会客间内安文的一举一动,然后确定这个不被豪华房间所震惊或打动,眼神平淡得如同走入寻常居所,目光中甚至还带那么一丝不屑的男子,应该是位见过大场面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