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间帝国的农业日渐萎缩,各地的耕地一减再减。这并非当地官长管理不力,也不是农户懒散,而是因为荒土平原的土质已经越来越差,许多耕地虽然仍可出产作物,但收获数量已经无法与农户的付出相匹配,因此,放弃成了大家无可奈何的选择。
“大部分的农户因为无地耕种,不得不转换职业,成为末流的手工业者,又或者依靠出卖苦力为生。我在各州均有矿产,开采的主力便是这些转职的农户。他们名义上仍是农人,但实际上已经变成了矿工。
“类似的情况,各行各业大多雷同。大家印象中的农业区,许多已经变成了手工业区,不少农田已经弃耕。这次大灾来临,受影响的是那些仍握有良田的真正农户,而对其他人的影响,只限于粮食涨价。”
他语速适中,吐字清晰,丝毫不乱,博得了众人的赞赏。许多人一边听一边点头,不知是表示认同他的话,还是欣赏他说话时的风度。
“综上所述。”吴正说,“免除税收只能令帝国本来已经艰难的财政更进一步走向崩溃,而却起不到真正的赈灾作用。”
“仅凭方福先生的话,我们就能认定主政官的判断吗?”罗英摇头。
“我说过,我在各州均有矿产,所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各州劳工的实际情况。”方福不疾不徐地说。
“对于其他州的情况,我可能确实没有方福先生知道得多,但起码我的家乡幽月州与方福先生讲的并不一致。”罗英反驳。“那里确实会有大量土地因为贫瘠而无法耕种,所以许多农户不得不租赁土地。”
“租赁土地?”有一位皇室成员表现出了好奇。
“是的。”罗英解释,“这些农户世代务农,除了庄稼活儿之外一无所长。失去可耕种的土地之后,他们只能转而向拥有更多土地的人租赁土地,继续自己擅长的生计。
“他们会转变成手工业者?我想个别人也许有可能,但大批农人集体转职绝无可能。至于说靠出卖劳力……各位,帝国绝大多数子民都是农人,这么多人都靠出卖劳力为生,那我请问——雇主是谁?”
他望向方福:“难道方福先生的矿业有那么庞大,庞大到已经可以替帝国养活所有失业者的地步了?”
“罗大人用提到了一个词,‘个别’。”方福笑了笑,礼貌地回答:“既然罗大人也明白这个道理,那么其实我已经不用多作解释。您用幽月州一州的个别现象,来证明整个帝国的情况,这令我觉得有些可笑。请原谅我的用词,但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诸位,我觉得如果对这件事仍有疑问,我们可以组织考查团,巡回各州,视察民间具体的情况,在这里争论,毫无意义。”吴正说。
罗英沉默。在这件事上,已经没有扳倒吴正的可能。那么,也只剩下一件事了。
“至于各州捐款的事……”吴正不等罗英发难,却自己提到了这件事。
“这件事几乎没什么可说的。”吴正说,“各州灾情不一,募到的款项有多有少。有的灾情不重,捐款却多,有的则相反。而赈灾不是一州一城的事,是整个帝国的当务之急,所以这笔钱自然要征收上来,由主政厅视各地灾情不同进行分派。这难道还有什么异议吗?”
“主政官大人能不能仔细说明,眼下这笔钱用在了哪里?”罗英追问。
“王都。”吴正毫不慌乱地说。“王都仍是皇家重地,是帝国的中心,这里不稳定,整个帝国都不可能稳定。因此,当务之急是解决王都的问题。”
罗英努力压着心中的愤怒。
王都没有田地,所有的难民皆是各州失去土地与收入的灾民,赈灾的钱不用到灾区,却先用到王都,这是什么道理?
他明白这说不过去,但又知道自己不能动怒,因为这件事从政治层面上讲,无比正确。
王都住着谁?
皇室成员。
皇室宗理会的成员是什么人?
皇室成员。
吴正这一手棋相当妙。
宗理会的成员们聆听妙语,纷纷点头。在他们看来,吴正的观点无比正确,正确到了宇宙毁灭之时都是至高真理的地步,当然不需要任何怀疑和解释。
但罗英不打算就此放弃。
“用于王都?”他质问,“那么请问王都的问题解决了多少?这段时间我虽然卧病在床,但外面的消息却不断传来。王都的粮食价格已经涨了二十倍,许多家庭因此破产,许多人因此成了难民,流浪街头,您的钱到底用在了哪里?”
“粮食价格涨了二十倍吗?”
“这种事情太耸人听闻了。”
“罗大人说的如果是真的,王都的情况就太严重了!”
宗理会成员们一脸惊讶,议论纷纷。
罗英感觉到胸口沉闷,心口疼痛。那种痛,比腹部的伤还令他无法忍受。
这就是帝国的主人?
王都之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他们竟然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