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政官大人凭着一句话点明了局势,七位内阁议事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
“罗大人,既然是你申请召开内阁会议,那么议题就由你来说明吧。”吴正落座,低头整理自己礼服口袋里的手绢。
“各位。”罗英站了起来,“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主政官大人刚刚向军部下达了命令,要求大元帅出兵镇压彭丁花园里的急征军伤兵。我表示反对。”
七个愕然,他们看看罗英,再看看吴正。
吴正忙着整理那朵手绢花,似乎没有心情搭理众人。
“百年来一有大战,帝国必招急征军。”罗英说,“可以说,帝国百年间所有的战事,都是由急征军完成的,帝国若在十国中还有一点地位,也是靠他们搏命换来的。他们为帝国默默付出,从来没有要求过回报。如果今年不是一个灾年,我想伤兵们仍不会赶来王都,讨要那一点点的抚恤金。他们的要求合理合法,我觉得主政厅没有任何理由出兵镇压他们。”
七人面面相觑,望向吴正。
“大家畅所欲言。”吴正仍低着头。
手中的手绢花,似乎比几千条人命更重要。
“伤兵这几天闹得太不像话,白星的儿子竟然也死在他们手中,不镇压,怕是要造反了。”
有人对吴正表示支持。
“身为帝国子民,为帝国做一点事是应尽的本分。为了这在王都里闹,太不应该。”
有人虽不极端,但也偏向于吴正。
“不过如果军队不能克制自己,容易引起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啊……”
也有人开始担忧。
吴正抬起头,目光凌厉地盯住发言者,对方立时诚惶诚恐:“那些兵痞也就算了,我只是怕军队误伤了无辜群众……”
“既然是无辜群众,就不应该掺和到伤兵队伍里。”吴正说。
“是是是!”那位内阁议事连连点头。
“我认为,他们已经长成了毒瘤,必须清除。至于过程中伤及无辜,在所难免。我们不能因为一两个凑热闹的糊涂蛋,而任那些贱民在王都里胡闹。”吴正说。
“大人说的是。”那位内阁议事忙说,“真正本分的民众又怎么会与那些兵痞搞到一起?若在一起,必是同党。”
吴正笑了,望向罗英。
“各位大人。”他看着罗英说,“如果你们没有异议,就可以散会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摇头。
“散会。”吴正站了起来,将漂亮的手绢花插入前胸口袋中,大步而去。七人起身恭敬相随,转眼间,偌大的会议室中只剩下了罗英一人。
他静静地坐着,许久之后,才握拳重重捶在桌上。
内阁的风格,这些日子来他早有所了解,但他没料到内阁成员已经堕落到了这种地步。
他们哪里是什么内阁议事,他们根本就是吴正的应声虫。他们没有主见,对灾祸只知趋避,对真相视而不见,对即将发生的血案、对几千条活生生的生命装聋作哑,对强权随声附和。
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他低下头,内心被痛苦填满。
这样的国,我能如何?
这样的内阁,我能如何?
他摇头,失望,进而绝望。
安文,对不起……
想起了那个年轻人,他便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旅程中的无数个日夜。年轻人的眼里永远有光,讲起那些关于未来,关于富国强民的策略,年轻人的脸上总浮现出名为希望的表情。
罗英重又抬起头。想起了年轻人,他就想起了自己年少时。
那年的那一场重病,对于一般贵族家庭来说并不算大事,几百个金币就可以解决。
但罗家是没落贵族,一年的收入也不足百枚金币,勉强度日而已。
家人已经绝望,父亲甚至已经着手要为他准备棺材。
但他挺过来了。
他还记得病中自己经历的过程。那时一切就像场梦,黑暗的梦。他在梦中挣扎,隐约听到父亲的哭声,祖母的叹息。他知道生命将离自己而去,死神的脚步正悄悄而来。
但他还想活,他不想离开这个多彩的人间,他还有梦想去实现。
于是他咬着牙挺住,奇迹般地走过了那黑暗的长梦。
年轻时,父亲经商负债,家产卖尽也不能还清,便跳河自杀。祖母伤心过度离世,他只身一人,埋葬了祖母和父亲,来到债主家,用最诚恳的态度请求对方给自己时间。
他说了几个小时,终于打动了铁石心肠的对方。然后,他用十年时间努力工作,还清了债务。
那些最难熬的岁月里,他只身一人,举目无亲,没有钱,也没有权。
如今,他总算有了一些积蓄,也总算掌握着一些权力。
又为什么要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