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竟然都变成回忆了,他和丘小五之间的事,竟然都变成了故事,将来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伤心地想起,在年迈眼花之后一件件忘却,却不会再增加。
快乐的事也好,难过的事也好,一起笑的事也好,吵嘴斗气的事也好,都已经不会再有了。
生与死,如同一道鸿沟,将两人就此隔开。从此以后,丘小五如母亲一样,只能活在自己的记忆里。
为什么要杀人?
为什么?
他痛苦地抓住朋友的手,用力握着,似乎想将他从死神的手中夺回来。
但死神无情,只静静地居于天空中看着,却不愿意松手放回丘小五的灵魂。
丘小五的右手紧握着,似乎抓着什么东西,这一点,安文很久之后才发现。他擦着眼泪,用力掰开好朋友的手,便看到了一枚徽章。
那是贵族的家微,闪亮的银底,上面是金丝的图案。这图案在不久之前他曾看过,就挂在有钱公子哥那高傲的胸膛上。
安文愣住。
他无法理解。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权贵,一个是山村里的鼻涕小子,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所交集?就算有,也绝无可能发展到生死相搏的地步。
盗贼?堂堂贵族子弟,要在这个贫穷的山村里抢夺些什么?
天亮时,火彻底熄灭了。人们一起扒开火堆,找到了莲娜已经差不多全烧成了灰的遗骨。惨事被村长连夜上报给镇里,上午的时候,镇里的治安官亲自带人来了一趟,勘查现场后确定是盗贼行窃被发现后起意杀人。
安文沉默地守在朋友的尸体旁,冷静地看着滔滔不绝责骂那子虚乌有的盗贼,并信誓旦旦向村民保证,一定平灭周围匪患的治安官。
他盯着治安官的胸口,试图寻找与公子哥胸口处一模一样的徽章,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不,并非什么也没有。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有一点点的破损,便好像什么纤细的东西将衣服扯破了一点点。
当治安官和他手的两个治安军要离开的时候,安文走了过去。
“大人。”他缓缓伸出手,那枚徽章在他手掌中闪烁。
“方才从您身上掉下来的。”他说。
他的目光清澈,似乎很诚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用这种诚恳的目光,隐藏内心的畏惧与愤怒。
他的举动有些冒险,因为如果治安官在昨夜便发现自己的徽章遗失,就会明白献上徽章的年轻人,已经洞悉了一切。
“哦!”治安官露出惊讶的表情,低头看了看胸口。
“感谢你,年轻人。”他接过徽章,拍了拍安文的肩膀。“如果不是你,我便要愧对历代的祖先了。知道吗?我们家族有着一百年的历史,比克芒村的历史还要长。这徽章一代代传下来,是很珍贵的古物。”
他甚至掏出一个银币,塞在了安文手里。
安文躬身表示感谢,躬身送走了治安官。
他握着银币的手在颤抖。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是治安官杀了丘小五,是治安官杀了莲娜,是治安官焚毁了这个曾经有温馨笑声传出的家。
可这是为什么?
迷团重重,他不能理解。
堂堂圣盾镇治安官,怎么会与小村中的母子有这样的深仇?
而从种种迹象看来,治安官当时是穿着现在这套制服做下的恶事。而既然是穿着制服而来,自然是执行公务,又为什么会出手杀人?
安文想不通。
但他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自己弄明白。
莲娜和丘小五的葬礼很简单。
在这个灾年里,谁家都没有盈余,但乡亲们还是凑了一点钱出来,为他们置办了一副极薄的棺木。
墓穴选在村边的青山上。那里有一块地方,是丘家的家族墓地,里面几座坟,埋葬着丘力的父亲母亲和祖父母。莲娜和丘小五现在与他们团聚了,丘力却仍在遥远的王都中没有消息。
村中有一个木栅墙破损大半的小院,院里有一堆原本叫家的灰烬。
这就是善良的丘家的结局。
安文守在他们的墓前,待众人走后,静静地坐了下来。
“从前,有一个叫天池的地方,里面生长着一种大鱼……”他对着丘小五的墓牌讲着那只鱼化成那只鸟,然后一飞冲天几万里的故事。
丘小五的墓牌冰冷地静默着,安文讲完故事,再不能听到那天真的憨笑和对故事真义的错解。
于是他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