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了?”令仪敲着案几,“他们把煤运去日本了?”
仲荣合着账,听这话方抬头道:“甭管他们运去哪,大德东眼下是没工夫在咱们跟前捣鬼,七星的煤都从咱们商号走,这一程的进账着实见红,奶奶且别操那些心了。”
令仪瞥一眼旁边皱眉深思的云旗,又低头想了一回:“这不过是一时偏安,若由着他们去,待他们缓过精神,回过手来,你以为茉蓉会饶过我们吗?再一节,为了三爷,我也绝不让他们那起子人痛痛快快地把煤运走。”
云旗本也在思量,听令仪这话不由抬头,目光相对,二人不约而同地抿出一点笑意。
天增顺素来与晋商会馆走得近,近来又与冀商、江西客多有往来。几家会馆、外埠商号渐次在海龙、东平、西丰招揽采煤工人,工钱不低,且关内工期长,年底给的红包也重些。因此好些年轻人活了心,一时间,各会馆商号门庭若市,不少人来打听活计。
令仪与云旗就坐在晋商会馆对面的茶铺子里看着年轻的小伙子们兴兴头头地进去。云旗抿一口茶,笑道:“使了这些谋算,真正被带走的劳力竟十分限。姑娘的算盘怕是打错了。”
令仪似不在意,缓声笑道:“我阿玛常说,东北这个地界,刨个坑埋块石头都能长出苗来,是最好活人的,所以来了的人就不想走,住这里的人都讲究个守家待地。他们要把壮劳力都带走了,往后咱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云旗细想一回,不由失笑:“姑娘这番折腾不非是想让大家伙儿知道,一个工人在关内至少能挣十块钱,再怎么守家待地,不给五块也没人下井。大德东别说再招工,就算现下手里的工人怕也是难再做下去了。且我听七星的人说,他们苛待工人,十分不堪。姑娘这里再煽风点火,我看他们有再多煤也就快没人挖了。”
令仪抿唇不语,忽见仲荣跑来:“大奶奶,公办学堂的学生会听说大德东煤炭所是日本人的,已经组织学生跑到西安县游行抗议去了,几个男学生在小车站破坏火车头,被警察署抓起来了。”
令仪朝云旗一笑:“到底是年轻人,动作还真快,你也快去吧。”
云旗放下茶盏,同着仲荣起身就走。两匹快马直奔西安县城。西安县警察署不大,小牢房也统共也装不下几个人,两个学生打扮年轻人被狱警推出来。云旗朝狱警笑笑:“受累了您。”说着往狱警手里塞了五块钱,“别嫌少,拿去喝茶。”
见狱警关闭落了锁,云旗才回身向两个学生道:“你们俩没事吧?”
“您放心,五爷都跟他们交待了,并没挨打。”其中一个笑着说,他们两个人并不是学生,只是穿了学生的制服。上个月,他们还只是大德东煤炭所的工作,本是负责机器维修的技工,不想因为操作时多说了两句话,被大把头打了一顿,两个人赌气不干了,大德东竟扣下两个人半年的工钱,直接把他们踢出门。若不是路过一个七星的掌柜拦着,两个人只怕还要挨一顿好打。
仲荣拿了些钱给他们:“先去躲躲,我们奶奶跟七星的东家们都说好了,过了这阵风头,叫你们去七星上工。”两个人忙不迭地点头道谢,又怕人撞见便急急地走了。
那一厢,博洛并不知他走了没几日,海龙府便这样热闹,他一心赶回来,巴不得马上就见到令仪。火车才一靠站,得安早收拾了行李,随着博洛下了车。谁知站台上拥挤不堪,得安手上提着箱子十分不便。忽然,一个瘦小的男人迎面走来,正与得安撞在一处。
“哎哟,你也看着点!”得安没好气地道。
那人连连道歉,转身抿进人群之中,得安走了两步,忽觉不对,向身上一摸,钱袋子不见了:“小贼,偷到你爷爷身上了。”得安丢下行李转身去追。
博洛听到声音,转身只看见得安的背影,才想叫他不要追,可张了张嘴,他人已跑远了。博洛无奈地摇摇头,少不得自提了箱子,心中暗骂得安,这些年竟一点不长进,丢了什么大不了的物件,哪里比得上赶快回家,赶快见到那个人重要?他还是心里没人,博洛盘算着,给他找一房媳妇,有了人在家等他,看他还急不急?
心里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身边似更加拥挤了。博洛警惕地用眼角扫过去,果然,他身后走着两个人,绝不是旅人,他们没有行李,也绝不是来接站的人,他们不与任何人说话,似丛林里的野兽,一心一意跟着猎物。
博洛的唇角抿起一丝冷笑,心中不由转过几个来回。是奉军吗?释权不算,小督军还想要他们的命?难道就这么容不下他吗?还是中央军?怕他不去,竟来人“请”,那应该不会这样不客气。这些年他带兵南下,不常在地方,应该没得罪过哪路悍匪……
博洛再无心去猜,使全力提起箱子,猛地返身砸向右边的人,那人显然没料到博洛会突然发难,结结实实地被箱子砸中倒地,连到他身边的旅人也被带倒了。
另一个人稍作反应才想起要制服博洛,却不想胸前早挨了重重一脚,几乎不曾背过气去,人直直向后倒,身边的人倒成一片。
博洛才要上前制住他,身后又一阵风声,他这才发现自己错误的估计了眼下的情形,并不是有两个人跟着他,那得安也必是被调虎离山了。博洛咬咬牙,返身飞踢,与几个人缠斗在一起。久经沙场,他一身保命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几个大汉纷纷倒地,旅人惊慌四窜。
一个女人被相互推搡的旅客绊倒,惊慌失措地抱头尖叫。眼看着就要被后面的人踩上,博洛一脚踢飞欲扑上擒住他的男人,返身死命地拉起那个女人,朝自己怀里一带:“当心!”
话音未落,正见那女人抬头向他,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十分精致,带着缠绵地笑意。“你?”博洛说着,忽然觉得胸口一疼,低头看去,那女人手里拿着一只奇怪的枪,射出来的子弹竟载着一管**,前面应该还有针头,只是此刻,针头已经全部没入博洛的胸前。
眼皮瞬间变得沉重,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博洛再不能支持,缓缓闭上眼睛,身子一软,重重地向后跌去,两个壮汉接住了他,女人冷冷一笑,从牙缝中阴森森挤出两个字:“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