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才非要让他亲眼见到归含章的癫狂。
若归含章是个普通人,或者哪怕是什么富家子弟,王公贵族,都可以无止境索取爱意,去疗养他失爱缺爱的创伤。
但他不能是皇帝。
他可以为爱要死要活,却不能让自己的子民承受他要死要活的代价。
归启元依旧拧着眉,但轻轻拍了拍时宜,“朕知道,朕是想……罢了。”
“睡吧,朕守着你。”
“娘娘,娘娘,早朝散了,今日朝堂上可热闹了。”
次日晨起,常思就被时宜派出去打探消息,在大朝会散朝的第一时间,她兴冲冲跑回四宜殿。
“今日第一批上朝的大人们可都吓坏了,怎么太子殿下醉醺醺躺倒在御道之上,看起来像是宿醉,竟在路上睡了一宿。”
“去去去,快去干活,等会儿陛下来了,见你们偷懒,仔细你们的皮!”
洒扫的几个小宫女一听常思眉飞色舞地和时宜说话,就知有趣事儿听,偷偷摸摸凑到门口,没想到刚探出个头,就被常思逮了个正着,如鸟兽散。
“在御道被发现的?”时宜刚用了早膳,捧着茶坐在榻上,想象着常思描述的场景,忍不住掩了唇笑。
昨夜归启元把她带离那个废弃的宫殿,走时没说怎么处置昏厥的归含章,却又说会让他付出代价,原来,竟是这么个处理办法。
“是呢,”常思接着道,“撞见的几位大人心惊胆颤把太子殿下唤醒,可太子那样子,哪里像是能上大朝会的模样?据说衣裳不仅没了半边袖子,那酒味儿更是隔三丈远都闻得到。”
“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张御史也在其列,据说张大人见了太子的第一眼,就险些气个仰倒,破口大骂了半刻钟,上奏弹劾时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这御史张全,从前可是一心为太子奔走的人物。”时宜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茶沿,想了想时瑞给的情报。
“可这样大的丑闻,又是多位朝廷重臣亲眼所见,太子上元节失仪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哪里还有遮掩的余地?何况陛下震怒,几位在场的大人还一个个要死要活地谴责太子失德,求陛下严惩,场面闹得这样难看,更没人敢为太子求情了。”
“那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杖二十,禁闭东宫。”
时宜正心说这也不算太重的惩罚,难道这就能叫那些言官满意?
刚想发问,电光火石之间,却想到另一件事,猛然惊起:“今日大朝会,总不该只有太子这一件事?”
“还有下令外放两位将军戍守边关,都是往日同太子殿下有所来往的人,”常思想了想,“原本陛下提出此事还有人反对,这才压到今日朝会再议,可今日突然出了太子这档子事儿,大臣们都忙着争吵该如何处罚太子,竟十分容易就叫陛下下了调遣令。”
“不过这也正常,谁能想到太子殿下会如此行迹荒唐?为君者守礼以表率天下,太子却荒诞,还叫人如何能信服储君?”
常思还在手舞足蹈地絮絮念,可听到“外放”二字,时宜就不动了,笑意僵在嘴角。
她发着愣,连手里捧着的茶盏歪了,茶汤翻倒,滴溅在裙上都没注意到,幸好常思眼疾手快。
“呀,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太子犯上,陛下为您出头,您该高兴才是……”
时宜没回话,沉思之间,忽然想到归启元今日在她用早膳时,还在寝殿内磨磨蹭蹭。
她那时只以为,归启元是在和大监李培德嘱咐事宜,还自觉体贴地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假装一心用膳。
今日朝堂,太子失德受罚的种种闹剧,恐怕都是在为调遣令铺路。
可归启元为什么要把归含章暗地里的兵权分解?仅仅是惩罚和提防吗?
不——他在昨夜之前,就想要做这件事了。昨夜的事,只是正好给他递上了一把趁手的利刃,让他在悄无声息里达到分解目的。
归朝的兵权分布,归启元曾和她说过一次,她之后又向时瑞求证过。
如今,归含章手中的兵力一下消却一半。京中,除了柳家和时家,还有就是归启元自己掌握的御林军。
突然打破原先的平衡,他到底想做什么?
“娘娘,咱们还是快整理整理,奴婢给您梳妆吧,”常思见时宜神色不对,连忙转移话题,“您和陛下刚重修旧好,这会子陛下刚下了朝,恐怕一会儿就要来看您呢。”
不知被哪个字眼触动,时宜瞳孔猛的一缩,提了裙摆就往寝殿内跑。
摆件被时宜一件件翻找过后随手扔到一边,常思惊异地看着时宜的举动,急忙去把殿门关上。
等她回到寝殿想帮着时宜一起时,却见时宜失神地坐在那蟹爪紫檀木床沿,一手还在枕下摸索,另一只手里攥着半块花纹繁复的玉符。
见到常思过来,时宜淡淡开口:“常思,他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