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是如何述说云昭历史上这一场未惊动一兵一卒的退位呢?
有说永安公主谋略高绝、玩弄权术于股掌之中的;有说众多大臣联袂请辞逼殇帝退位的;还有说丞相苏一力挽狂澜的、说十二皇子逼宫退位的……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众说纷纭、百家争论。无论后人如何传唱永安公主的故事,宁珩最后失败的原因也只有一个,他动了恻隐之心。
人一旦决定狠心下来,就再也不能心软,这样就会把自己的软肋暴露给别人。宁珩一生软肋无多,从前的云容算一个,而今的宁子澜算一个。
无论宁子澜多么任性、多么乖张,宁珩作为父皇已经尽力包容太多,除了婚事之外,宁子澜索要的一切他都尽力去满足。
可偏偏只是这一件他不能满足的事,却断送了她的性命。
宁珩也许从来没想过,原来爱一个人真的甘愿为他付出性命,或者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宁珂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云容,他从来没想要过夺位,只是宁珩在心中将他当成敌人而已。
他做什么都没有悔过,无论是杀先皇也好、夺皇位也罢,就是陷害云容他都没有悔过。
只在这件事上,终归悔了。
那厢刺客的剑送进了宁子澜的胸膛,全场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仍在打斗的两个人都转了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刺客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身后到底是谁,提着剑又去追苏一,没想到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去看,却见一只血淋淋的手穿透了他的胸膛。
宁珩面无表情地甩开刺客的尸体,转身去查看宁子澜的伤势,可宁子慕在那一瞬间就出现在他面前,用长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滚开!”
“父皇,你有资格在她身边吗?在邀月阁的时候,你就能视她的生死为无物。你执意要让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她今日有这般结局,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宁珩,你收手吧,你造的孽够多了。”
孽。
这一个字,像一根针一样插在宁珩的心头,他将自己的双手抬了起来,看着上面淋漓的鲜血,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他还有什么可争的,争了留给谁啊,孑然一身、妻离子散。他最开始争是为了得到那个人,到现在,那个人死了,自己失去的也太多了了。一个人留着这些,又有什么用。
自己做的一切,不过是在造孽。
“父皇,我还有一问,不是为文武百官而问,单为我自己问,母妃死的时候,你是否在锦容阁。”
云容之死,仍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依照云容的性子,就算是同情白狸,也绝不会以自己的性命施恩于她。
宁子慕一直心存疑惑,这种直觉来得虚无缥缈,她一直苦于没有办法证明云容的死另有原因,这个疑惑一直困扰了她很多年,直到不久之前,才听到了王妈妈的一番话。
她说云容死的时候,好像曾经看到了宁珩的身影。
听宁子慕这么一说,宁珩一怔,开始努力回想当年的事情来。
“是朕……朕害了云容……”
宁珩从幕帘后走了出来,看着面色苍白的云容,眉头都揪在了一起,他虽是心疼,却仍然忍住了上前将她扶起来的冲动。
“你还不肯说么?就逼的自己如此痛苦,放弃生命也不肯说出宁珂的下落!”
“说了不知,便是不知。”
云容眉间微蹙,落下这一句话之后,便再不说话,她竭力忍住内脏翻涌,尽力让自己坐直了身子,就是最后一刻,也要保持最是绝美的模样,一丝狼狈都不肯留给别人。
可毒药还是毒药,谢盈绣送过来的药药性极烈,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云容也没办法压制体内翻涌的气血,最后附身一咳,竟是咳出一口黑血来。
“容儿!”宁珩上前扶住她的身子,慌忙之间还将自己的龙袍下摆踩住了,他衣摆带倒了一片东西,差点将睡在一旁的宁子慕惊醒。
“解药!快把这解药吃了!”
宁珩从身上摸出来一个白瓷瓶,倒出来几颗药丸,快速喂进了云容的嘴里。他用手探到她还有鼻息,终于放下一颗心来。
“没用的……宁珩,寒毒与火禾相生相克,二者服一可活,二者齐服无解。”
“你……你服了寒毒!”
“该说我太过了解你好了,还是说我命该如此呢。你不舍得我死,又不愿我违逆你,所以火舌最为合适,不会致死、间接发作,发作时咳血抽痛、唯解药可解。”
云容一笑,那笑容中仍是风轻云淡,她缓缓坐了起来,忍着体内气血翻涌,将那把奔雷琴抱在了自己怀中。
“云容!你为了宁珂,就甘愿如此糟践自己!”
“是你在糟践我!我服下寒毒,就赌你会不会给我喂火禾,宁珩,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话音落下,她又是一口黑血喷涌而出,她最后的那一丝庄重面具都被扯下来了,整个人只有狼狈二字可以形容,到了现在,她再也端不了那些架子,面对和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她的不食人间烟火,终于落上了一分尘埃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