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夜琴奏,灯如白昼,她一身青衣潇潇,眉目如画。
雷泽之国静窈帝姬。
他第一次觉得她那般的闺名相貌,其实很衬得起一国帝姬的端庄。
是他太聪明,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原以为,这一生便是如此,不再有交集重逢。
所有的缘分,便在当年凡界临安的那一日,随着青阳的故去而散尽。
他想,这样也很好。
可他很久以后才知道,青阳并不是他。
故而他费尽心机,欲再求一段凡世孽缘。
但他不曾料到,大荒那位清衡帝君,竟是同她一般模样的人,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轩辕剑当胸穿过的那一日,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也因与她再落红尘而觉无憾。
但三日之期已过,他才蓦然发现,他是这般与众不同。
所有的一切,所有人亏欠他的,他都可以一一讨回来。
同他有过节的仙僚,皆被他一一屠杀殆尽。连带着许多无辜之人,亦枉死在轩辕剑下。
唯有两人,却是不同。
一是云霄之国的太子慕山君。
他杀了慕山,是因慕山自小与她青梅竹马,故而疑他便是当日下凡渡劫的大人物。
二是九重天司文翰墨的云风神君。
他重伤了云风,是为了夺走她最亲近的义兄性命,更要使她与清衡帝君反目成仇。
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原来是如此可怖之事。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杀红了双眼,便如同他血色的九尾一般,却不曾想,这世上仍有一道白月光,能勾起他心底尘封已久的旖旎瑰丽。
那一日她的法力被封,等同凡人无异,却被若溪手中的四海第一神器凝辉剑所伤,周身寒气浇体,险些没了性命。他晓得以自己火灵之力能够救她,他亦晓得她那般聪慧,如此一来定会洞察个中玄机。
若溪的目光如火似炬,灼灼燃在她的身上,白辰略一犹豫,终于上前抱起了她。
那略一犹豫里,他便瞧见了若溪的眼神,那双眼睛生得亦美,却同她总有些不同。
其实白辰君很早便知道,他娶的这位王后并非如面上那般懵懂天真,只是平生如戏,皆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从前在御宗学堂里,若溪便曾听闻雷泽之国有位小神女,正是云风神君的堂妹,只长她百来岁,总是被一群少年神君围着,连天族那位擎宇五殿下也认她做了妹子。
可惜那小神女十年前便回了雷泽之国,而那般少年神君便失了精神领袖一般。又听同她青梅竹马的醉墨神君提及,那小神女同她长得有几分形似,只是脾气性格大相庭径。
那时若溪便含了几分好奇,亦含了几分妒意,却没哪一回能真真切切的瞧过那位雷泽之国的小神女。
直到她故伎重演,下了失魂酒在醉墨神君的杯子里,才听他一点一滴道尽往事烟云。
什么雷泽之国的神女,什么云风神君的堂妹,都是虚无。
那一个秉绝世容光,素来宠眷优渥又泼天泼地的小神女,是雷泽之国唯一的小帝姬,静窈殿下。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同白辰当年的那一段情深缘浅。
为何?为何世间好处,便叫她一人占得尽了?
若溪从没有过这般感觉,又是妒忌,又是悲愤。
后来她同尘凡殿下缔结姻亲,若溪便觉得稍稍松快了些,终究她不过要嫁一个不甚出名的西海三皇子。是以她假惺惺地问醉墨神君:“静窈殿下如今找了个好人家,应该过得挺不错罢?”
谁知醉墨听罢,颔首无言,翌日便回了西王母的瑶台去。
堪堪过了三百年,若溪便又听闻那雷泽之国的帝姬果然是惊世骇俗,竟独自一人去九重天凌霄宝殿上,去天帝跟前将自己同西海三皇子的亲事退了。
若溪终日瞧着白辰面上无甚悲喜的神色,即便晓得她同尘凡三殿下结亲又退婚,却无半点神色变化。若溪便稍稍安心了些。
谁知万年前,大荒那位同样惊世骇俗的大荒帝君,竟斗胆上书天帝与辉耀帝君,欲求娶她为妻,而那位向来我行我素的雷泽帝姬,当即便颔首允了。
若溪便又生了几分惺惺作态的感慨,叹了一回雷泽之国的帝姬虽是神族美人谱上第一绝色,却难逃姻缘坎坷,更难逃和亲之命。却见青丘那位王君、她嫁了数万年的白辰君眉头一紧,不过一瞬,片刻便已舒展开来,仿佛不曾听过她一番叹息般。
这数万年来,因刻意留心而晓得静窈帝姬一行一踪,青丘的若溪王后其实过得甚累。
而白辰君,在更漫长的岁月里,于凡界仙国,独坐王位,却成了最寂寞的人。
倾慕他一幅好面容的女仙女妖良多,若溪明媚动人,苍玉秀若芝兰。但他的眼中可入万花,心中却再也容不下旁人。
不过一瞬,他已然将眼前人紧紧拥入怀中。
其实,他晓得她如斯聪慧,心明似镜。可那是他第一次抱着她,也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抱了她。
他亦知道那一抱的代价,便可能让他此生心血,皆付诸东流。
北荒一战,他铩羽而归,兵败如山倒。她果真是蕙质兰心的女子,那一日露出的些许端倪,叫她看得如此明白。
她说,欠了别人的恩,是要还的,欠了别人的孽,也是要还的。
他总以为在这世上,他从没欠过别人什么。
却唯有她,他今生亏欠她太多,欠了那三九天雷一度,欠了她三万年芳华倾心。
那么今日,便让他以命偿还,还得一干二净罢。
灰飞烟灭时,他此生第一次露出那般惶然的神色,问向她:“静儿,如若当年……”
可他晓得她是那样深情却也绝情的丫头。天上地下第一绝色的面容上,露出的只是冰冷无情:“你没资格这般唤我。”
当年,是他白辰殿下错了,是他由始至终都错了。
御宗学堂三万年的岁月,她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辰哥哥——你等我许久了罢?”昭阳殿外清云垂柳,疏疏落落,日光极盛,却抵不过她顾盼流连。
一句谎言,骗得了全天下人,唯独骗不了他自己。
可即便如此,灰飞烟灭之时,他却不觉得可怖,亦教他此生无憾。
因他想起了此生唯一做得对的事情。
便是在她受清寒之苦时,化了业火气泽,将她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