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又发了水患,也不知道你那位至交河川主是怎么治理这川流河海的。”玲珑一噘嘴,娇俏地望着静窈,“我可否在你这躲上几日,过上十天半个月,再回不周山去。”
静窈原是含笑应了,却在垂首的一刻,堪堪见得玲珑腰际隐了仙踪的斜月环。
上下神族诸位神女仙姬,虽皆有神兵做法器,但平日里大多只以绸扇或仙绫护体。似静窈这般终日随身携着葬月剑的,却是极少。
而斜月环便是她护身的兵刃,等闲不轻易亮出,往昔岁月里,她亦同多数神女般,不过只以墨玉扇为法器罢了。
“你的墨玉扇呢?”静窈挨着她坐下,不动声色地捏诀去探她腰际的斜月,果然见得银白月华流连,“带着斜月环来,你哪里是来避难的,分明是来找麻烦的。”
她语气虽是责备,却不见丝毫严厉。
“玲珑,天族与大荒开战在即,这里没有你的事。”
玲珑仙姬原也心知瞒不过静窈,索性坦诚认了:“这上下神族里,同我有情分的不过你们几人,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皆往北荒迎战,而我便似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不周山内。”
静窈素来晓得她的脾气秉性,虽是温和,却也执拗。静窈如何肯责骂她,只是气结道:“你那点子微末修为,去凑何热闹,待在平南宫里同我师父作伴便是了。”
“静儿——”玲珑便有些心急,起身拽了她的袍袖,见殿中无人,方沉声道:“你不晓得,醉墨失踪了。”
“什么?”静窈面上倒尚算镇定,心中却也难免焦急。
相知数万余载,醉墨虽素孤僻内敛,却委实是个懂得分轻重缓急的人。如今大战不过旦夕之间,他又是西王母唯一的义子,自然是要率灵山诸神出征,现下迫在眉睫之时,他怎会突然失了仙踪。
“你素日同他可常联系?”静窈仍尚算淡定。
玲珑细细思索片刻,方一一道来:“一月里总有几封书信往来,可近来已有半月不曾收到过他的信笺。我也曾派坐骑往灵山去过一回,都说醉墨去了大荒云游。”
“莫不是……”玲珑修长的柳叶眉紧紧蹙起,“我担心他同云风一般……”
静窈极力抚慰着她,心思百转间,已然道:“天下间若出了这般大事,诸天诸神不会一无所知。何况醉墨终日皆由瑶台仙童随侍,倘若有何不测,定也会有人回瑶山回禀西王母。”
玲珑仍是愁眉难展,静窈便温言道:“你便先在清霄住下来,只是来日澭水一战,却是无需你操心。”
她还欲开口,静窈已然决绝道:“战场刀剑无眼,生死难测。若我同他有个万一,你同擎宇便是青儿将来的娘亲与父君了。”
“静儿……”
静窈却是格外平静:“答应我,倘使我们夫妻二人皆不在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青儿。”
说罢便起身离去,欲往西天灵山寻一回醉墨神君。
却忽然听得内殿里头有珠玉倾地之声,静窈耳尖,即刻回头朝内殿扬声问道:“出了何事?”
一个红衣红裙的小仙娥神情仓皇地奔了出来,也顾不得玲珑在殿中,当即跪下叩头道:“女帝,奴婢该死。”
那正是青丘的琳琅,前些日子被椅桐神君救了回来,安养在这清霄之中。静窈心底隐隐有着几丝荒凉意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冷声道:“怎么?”
琳琅颤颤巍巍,抬头道:“女帝,清霄殿里的走马灯被奴婢打碎了。”
静窈心中猛地一颤,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交握,却是生疼。
四万年前,静窈与她那位醉墨哥哥割袍断义,面上虽是冷漠生疏了数万载,然那走马灯藏于清霄殿中,却是亮了数万载。
殿中雪松气息愈发凛冽深沉,静窈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琳琅,本君这雷泽之国,容不下你了。”
“你要回青丘也好,沦落大荒也罢。当年的恩,本君已经报了,此物乃本君义兄当年留与本君的唯一物事。本君不管你有意无意,今日这走马灯终是被你打破。”
琳琅身子一颤,抬首不可置信地望着静窈,泪流如注。
静窈神色清冷,目中无一丝怜悯之色,凌然道:“本君未取你的性命,已是大恩。”
玲珑晓得静窈动了气,眼见着那小红狐狸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亦是气急,拍案而起道:“女帝的话你听不明白是吗?毁了醉墨神君的东西,还不快滚?”
琳琅哭得凄厉,战战兢兢地磕了一回头,方道:“多谢女帝收留之恩,琳琅这便离去。”
清霄殿里碎了一地东陵玉,触手生温,宛若他干净温和的眉目,永远带着一星半点愁绪,教人看着却是忧心。
静窈的泪滴在那走马灯的碎片上,伸手将碎玉一点一点拾尽,包在一方帕子中:“玲珑,烦你往平南宫一趟,烦我师父替我将这灯修缮一回。”
玲珑应了一声,为着宽慰于她,便强撑着笑道:“没想到翊文仙君竟还有这般巧技。”
“虽不能完璧,到底也算存个念想。”静窈叹了一声,支起身子道,“毕竟是他留与我唯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