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窈便有些羞赧,亦攒了几点笑意:“原是我失礼了。”
藏主素来黑沉的面容愈发和煦,柔声垂问道:“殿下想知道何事?”
他如此开门见山,静窈亦懒得遮掩,便单刀直入问道:“静窈先夫,柳氏青阳。”
却听得藏主恰好异口同声问道:“可是关于当年凡世的柳青阳一事?”
二人俱是愕然。
静窈眼中一热,已是有些怅然若失的模样:“藏主,你我相交万载,可否告诉我一句实话。当年我嫁的人,究竟是谁?”
藏主素来冷静敏锐,从容不迫,他思虑良久,终于开了口,却似是有些答非所问:“殿下可知道,这世上亘古不变的,唯有人心?”
静窈心下愈发生寒。藏主此言,原与伽罗如出一辙。
她的声音在森罗殿中有些发颤:“那又如何?”
藏主搁下手中朱砂,站起身子道:“殿下识得青丘王君数万年,昔日亦入凡尘追随当年的青丘殿下十世。本座便想问一问小殿下自己,可曾觉得那十世之里,青丘那位殿下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静窈双目迷离,喃喃自问。
藏主望着她那微蹙的眉头,含笑叹了一声,道:“恕本座直言,殿下当年为承雷泽女帝君位下凡渡劫,回归仙体之时,曾对本座麾下两位鬼使用了一点小把戏。虽然糊弄过他二人,却不曾逃过本座的法眼。”
静窈霎时便有些羞赧且内疚:“原是我自作聪明,贻笑大方了。藏主拥审判之眼,掌审判之权,静窈为神为人,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藏主目光如炬。”
藏主虽戳破了她,却无半分薄责之意:“莫说殿下身份尊贵,便是以本座同殿下万载交情,殿下这份过错,本座也应替殿下承担。”
“对不住,藏主,当年我趁着二位鬼使回首之际,将手中那碗忘川水,尽数倒给了黄泉路上盛开的摩诃曼珠沙。”静窈含了一点狡黠笑意,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藏主颔首道:“既是如此,殿下聪慧非常,想必认出了凡世熙朝那位拓跋轩罢。”
“青丘白辰。”她言简意赅道。
“恕本座冒犯,昔年之时,殿下同青丘殿下相处的时日,原比后来的清衡帝君久上许多。那么算上熙朝凡界那一世,殿下觉得,柳青阳与他们又有何不同呢?”藏主进而循循善诱。
她一双黛眉如远山之色,不画而翠,即便紧紧皱起,也依旧是如画容颜。
有何不同?
此前九世,她都未有缘与白辰在一处,只能隐于暗处,悄悄护得他世世平安。
且那每一世,他都如当年那个青丘殿下般,温柔而城府,隐秘而伟大。
若说不同……
当年临安河畔,青阳素喜穿白衣,面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心如临风翠竹,宁折不弯。
彼时,他亦以为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凡间民女,不过是青衣白裳,未施红妆。
他却仍那般坚定地与她道:“我柳青阳与静窈今日结为夫妻,一世长依,不离不弃。”
有何不同?
追忆之境里所见所闻,仍历历在目。从前她年少无知,不知多情转是薄情累,不知她一腔热血,生生被那凉薄负心之人浇得透彻。
果如天命所批,御宗三万余载,凡间十世千年。她对他十世情深,他与她万载缘浅。
唯有那最后一世,青阳身为凡人,自始至终不离不弃,终因护她而死。
她亦因护他而屠戮凡人,触犯天规,于聚灵台上受天雷三九二十七道。
电光火石间,静窈神思一片清明。
当年她下凡历劫,因不舍忘记清衡,没喝那忘川之水,自然知道熙朝一世,拓跋轩便是青丘白辰。
藏主说得对——这世上,不变的唯有人心。他是怎样,这数万余载,周而复始,无论天界凡间,他一直,都是那般模样。
“殿下怕是忘了本座曾经说过的话。其实仔细思虑,以殿下的聪慧,定然能够分辨个中蹊跷。”藏主见她一双明眸,宛若点水,终于再度开口。
曾经?
她素有过目不忘之能,以记忆卓著闻名于当年御宗学堂。
藏主当日的话仍在回**耳边,格外明晰。
“天命所批,殿下与青丘王君的确有缘,只可惜,奈何情深,向来缘浅,自是有缘无分。”
“可殿下与大荒帝君……天命之言,殿下与大荒帝君有三世夫妻情缘,难舍难分。”
静窈面上冷笑连连,眼中却有热泪滚落:“即便这是事实——他便是青阳,那为何,他从不曾告知本君?”
“娘娘——”后头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唤。
静窈虽没回头,却已凭声识人:“伽罗?”
伽罗行至静窈身旁,拱手行了大荒之礼:“臣下便知道娘娘心系帝君,一定会来这幽冥司问一个究竟的。”
静窈抹去颊上泪水,终于有些恼怒:“甚好!你与藏主一同下了这个套,便等着本君往里面钻吗?”
“娘娘恕罪。”伽罗见她动怒,已然半跪在地:“因为帝君从来都不知道,当年的柳青阳,其实并非青丘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