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仍是春意融融,大荒北山之外却是雪飞漫舞,那初雪下了三日不止,飘飘撒撒直如扯絮一般。
燕歌鬼君素来十分好雅兴,正吩咐了一班歌女踏雪寻梅而歌,冷不防听着一个鬼将来报,说是千寒地狱遭人擅闯。
燕歌手中的琉璃盏“骨碌”一声滚落在地,急忙丢开怀中的美人,又传命鬼将一同去千寒炼狱看个究竟。
当年鬼族公主使计将静窈关入的炼狱,不过是千寒地狱的第一层罢了。须知千寒炼狱共计一十八层,逐层酷寒可怖欲甚,那炼狱最深处,更是寻常神仙妖魔不敢踏入之地。
静窈自幼修习雷泽术法,以水雷为法器,本是与天火之术相生相克,奈何静窈修为高不过上古神器之一的轩辕剑,受了重创,只得以冰寒更甚之物疗伤。
而普天之下最为冰寒之物,便是鬼族代代相传的白玉寒石草,那寒石草长在千寒地狱的第十八层,由万恶厉鬼镇压,周遭冰寒袭人,触者即刻化冰而亡。若有历代鬼君之外的人欲取白玉寒石草,皆须鬼君下旨许肯,再以鬼族法器驱遭寒气三日,否则无人可以靠近一步。
清衡哪里等得了那三日,当即便以叠空之术而来,提着幼时所用的一柄青锋龙泉,一剑劈开了那千寒炼狱的玄铁大门。
鬼族的将士乱成一团,千寒炼狱遭人擅闯,原是大事。但兵卒千万,一时间却无人敢随着那不善者一同闯入炼狱的第十八层。
鬼君燕歌气得面色惨白,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吩咐了众鬼将将那炼狱之门重重围着,不过一盏茶时分,便从那漆黑可怖的炼狱里头劈出个白晃晃的人影来。鬼君燕歌方一声令下:“将这不知死活的小贼给本君抓了!”
顷刻间,无数鬼将便里三层外三层将那人影围牢。
清衡手持龙泉,目色凉凉,冷过那剑锋凌厉,声音却是波澜不惊:“本君今日取寒石草予以即用,未曾与鬼君打声招呼,改日再上门叨扰。”
说罢剑气四射,震得一众鬼将东倒西歪,人群外的燕歌鬼君方才见着那擅闯的不知死活的贼人乃是大荒帝君,双腿一软,颤颤行下礼去:“给清衡帝君请安。”
天地间却哪里还有他口中那位清衡帝君的身影。
清衡取了白玉寒石草,即刻便回了榣山神宫开炉炼丹,待他再去到玄光池边,却见伽罗的面色比棺中的静窈更加惨白。清衡一手将他扶开,伽罗面色煞白,浑身冷汗涔涔,撑不住跪地道:“帝君,臣下无能,这冰棺消融太快,臣下以平生修为所倾,亦只至于此,未能保帝后完全,还望帝君赐罪。”
他只吩咐了伽罗回去休息,起了那万年寒冰榻,横抱过静窈滚烫的身子,顷刻间捏诀回了朝暮殿。
静窈在昏迷中发起高热来,唇色苍白,额间满是汗珠,清衡忙取了寒心丹喂她咽下。
寒心丹化在口中,似清泉流过,她在昏迷中一声嘤咛,清衡心下一恸,欺身吻了上去。津液似清泉般润入肺腑,和着他襟上的幽幽杜衡清芳,湃入心脾。
静窈在朝暮殿中悠悠醒来之时,心口伤痛并未缓解半分,动辄便是锥心之痛。
她疼得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却仍欲挣扎起身。清衡忙将她按在榻上,柔声道:“不许胡闹,你大伤未愈,只能卧榻静养。”
静窈方欲开口,但见朝暮殿中月影青纱重重似雾,见着影影绰绰几个人影来。
她不过望了一眼,便落下泪来。
翊文仙君忙快步走了过来,柔声哄了几句:“没事了,没事了。”
静窈怕他们担心,便强撑痛楚挤出一个笑容来,学着翊文的样子道:“没事了,还活着。”
擎宇看了看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急,低声吼了一句:“你就是个小公主!”
南薰早已是泪水涟涟,抽噎着制止了擎宇:“擎宇君,无关静儿的事。”
静窈瘪了瘪嘴,并未开口,却将那眼风往清衡身上放了一回,黛眉轻柔一皱。
素来最是温和亦最懂得察言观色的云风神君已然道:“都出去吧,让清衡帝君陪着静儿休息片刻。”
说罢便一边一个,扯了擎宇同翊文离了朝暮殿。
静窈伤重未愈,行动间皆是一阵钻心之疼,却仍强撑着朝他伸出手。
清衡慌忙握住她滚烫的柔荑,轻声道:“静儿,你切莫胡思乱想。”
他是这般懂她,可今日那懂得,却教她无端端地感到害怕。
不过一瞬,她已然垂泪:“清衡,那就是轩辕剑。旁人不知,我却知道。”
他握着她的手一紧,便扯痛了她的伤口,静窈倒抽了一口凉气,下一瞬便已被他轻轻拥入怀里。
静窈却扬起脸问他:“清衡,事已至此,我不想做个糊涂人,还请你同我说一句明白话。”
他的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伤痛与内疚:“静儿,你重伤初愈,不可再劳损心力,否则寒心丹侵入心脉,会遗下病症。”
“我缘何重伤,你不会不知。”静窈忍着剧痛,将自己的身子直起来,堪堪坐正,望着他无波无澜的面容,“这些日子来你行踪不定,大荒四海中却血案频发,皆是神族中人受轩辕所屠。那日……若非我及时赶到,南儿便没命了。”
提及南薰,她终于有些怒意,却仍端着一副倔强面容,直勾勾望着清衡。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似是相问于他,又似是喃喃自语,“我曾试探过伽罗,不知是他戏做得太真,还是他当真一无所知。”
静窈大病初愈,未施脂粉的面颊格外苍白虚弱,唇上半点血色也无,她晓得自己现下的模样未必好看,却仍极力挤出一个笑来:“云风曾说,这万年来你将我教得极好,我亦是如此认为。你告诉我,秉持初心,才不会堕入魔道……可如今……”
她虽是笑着,泪水却似决堤般汹涌而下:“你是妖族帝君,我是神族帝姬。当初我少不更事,现如今想想,我父君曾极力反对,并言这门婚事委实不大般配,却也未尝不是个道理。”
他清风明月般的面容有着极为震撼的神色,终于开口不可置信道:“你我夫妻万载,你便这般想我?数万年来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如今恣意屠杀神族中人,便是为了报数十万载前赤龙血海深仇。亦不管不顾你的身份安危,要与神族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