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秦之羽翻了苏婉瑛的绿头牌。一般一宫主位以上的娘娘侍寝,为显尊贵皆在自己的宫殿里,大多不会去兴德殿侧殿侍寝的,更何况母仪天下的皇后。可破天荒头一回,凤鸾春恩车①却停在朝凤宫门口外。
苏婉瑛得知了这事,心里自然一万个不高兴,本来就因为白天的事抑郁难解,现如今却要去兴德殿侍寝,又想起苏婉韵身上的青紫痕迹,心里难过,硬是拖着不出椒房殿不去兴德殿。
身边的如妗因着年纪略小,什么都不知道,见皇后无动于衷,又听外头的宫人来报,说是太监已催过数次,心里着急,却无法。可再太监又是两次的催促下,开口劝她,“娘娘,外头的太监已催了好几次,奴婢知道以前您侍寝都是皇上来朝凤宫的,所以您可能不习惯,只是皇上今儿个招了您去兴德殿,您不能拖着不去啊。不管在朝凤宫还是在兴德殿,那都是侍寝啊。旁人还没那机会呢,您感觉拾掇拾掇去吧。”
苏婉瑛不语,没多久,眼眶一红,一行清泪划过,被她迅速擦去,仿佛没事人一般坐着看向窗外,如妗觉出了不对劲,正手足无措间,堇素捧着衣裳首饰打帘入内,连忙示意堇素,堇素见此,微微点头,又让她先下去,如妗无声退下,堇素将衣裳首饰放在梨花木雕凤长桌上,走到苏婉瑛身旁,福身道:“娘娘,奴婢知道您现在不愿见皇上,但是您并没有亲眼见到,便不能作数。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是吗?再说,皇上现在召您侍寝,若您不去,皇上会如何想?而且这可是圣旨,违抗圣旨可是大罪啊。且不说皇上那儿,便说寿康宫里的慈裕太后,她会轻易饶了您吗?另外,您既已信了那日容婕妤说的一半话,就证明慈裕太后恨不得拿三小姐堵您的心,如此您怎么能如了她的意呢?”
殿里寂静无声,唯窗外的风扑过窗子引来的沙沙声。苏婉瑛苦笑一声,良久之后,终是开口,“更衣上妆罢。”
堇素哎一声,便将准备好的衣裳展开,可苏婉瑛嫌它素淡,竟挑挑选选,选了一件大红底绣百合长裙,如瀑长发绾成九鬟凤高髻,极为繁琐,髻上插着一支金步摇,珍珠串成的流苏垂落至耳边,髻上又嵌着百十颗红宝石,脸上粉黛略施,微微遮掩她的疲态与倦意。如此打扮的皇后更显雍容华贵、气质高雅,可这根本就不是侍寝的装束,宫人们暗自疑惑。
堇素想起册后大典,这样的打扮仿佛只出现在那天的册后大典上,当然册后大典比之如今更加华美。堇素本不愿上这样的妆,可皇后再三强调,也不得不如此上妆。
一切收拾停当,苏婉瑛出了朝凤宫,却在凤鸾春恩车前驻足了。
奢华无比的凤鸾春恩车是宫里所有女人的梦和期待,这辆车子承载了她们的泪水、她们的欢笑、她们的恩宠,又或者是屈辱。每当晚霞时分,宫里的女人总会等在宫门口,期盼着凤鸾春恩车在自己面前停下,然后载上自己驶向皇帝寝宫,一路上获得多少嫉妒、羡慕的眼神。可她们要的从来不是这些眼神,而是床笫之间的恩宠,象征着荣华富贵、锦绣前程的恩宠。只是,有多少女人真正获得了那些想要的恩宠?年复一年,红颜老去,等待和期盼成了生命里的唯一,可是凤鸾春恩车再也不会停在自己面前,唯有泪水模糊了眼,直到弥留之际才来叹一句:君恩微薄,妾却盼了一生。
苏婉瑛微微失神,堇素唤了几声,才哦一声,就着板凳踏上了无数人羡慕的凤鸾春恩车,看着凤鸾春恩车驶向兴德殿。
苏婉瑛头一次坐在凤鸾春恩车里,听着凤鸾春恩车压地辘辘之声,听着凤鸾春恩车叮叮当当的声音,自嘲一笑,也许有一日她也会像别的妃嫔一般,每至傍晚变等候在宫门口,希望凤鸾春恩车停在自己面前;也许有一日她也会像庄敬太后一般,用温和如往常一般的苦笑掩住凄凉的朝凤宫。她知道,这一天离她已不远了。瞬间,泪水浸湿眼眸,顺流而下,毁了妆容,却又不想被人知道,迅速抹掉,却越抹越多。
小半个时辰,凤鸾春恩车缓缓停下,小太监讨好的说:“皇后娘娘,兴德殿到了,请娘娘在偏殿等候。”
一句话唤回心神不定的苏婉瑛,苏婉瑛抬眼,微微颔首,就着小太监的背下车,径直往偏殿而去。
苏婉瑛一踏入偏殿,秦之羽已在炕上等候,向她招手,苏婉瑛缓缓移步,百余步子却走了很久,行至他跟前,双眸与他对视,连忙别过脸,请了安。
秦之羽既然已经晓得了白天的事,便猜着了有可能苏婉瑛知晓了什么,愧疚之色显于脸上,去拉她的手,却被苏婉瑛避开,手停在空中,未免尴尬,往旁边移,取了茶来喝。轻咳几声,道:“皇后免礼。”
“谢皇上。”
这样一身华服的苏婉瑛,秦之羽那点子男女心思也没了,只赐了坐,两人之间气氛尴尬,谁都不说话,谁都不想说话。苏婉瑛只坐着,秦之羽喝着茶。看起来比相敬如冰还要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