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冯亦程刚出门便听说,关雍崇老先生的车驾从城外进来,朝武德门的方向去了。
要陪冯亦程一同去宗族的冯锦稚一听,拽着缰绳的手一紧,扭头望着冯亦程:“长兄……”
关雍崇老先生是冯亦程的恩师,能与崔石岩其名的当世鸿儒。
儒家的核心思想,便是仁、义、礼、智、信。
关雍崇老先生作为当时鸿儒,冯锦稚担心关雍崇老先生接受不了长兄焚杀降俘之事,若是连长兄这位老师都觉得长兄有错,那么长兄可真就辩白无望了。
那些儒学大家和儒生远离战场,哪里晓得战场残酷,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冯亦程一跃上马,道:“去看看……”
冯亦程到的时候,关雍崇老先生的车驾在武德门外停下,国子监的生员们知道关雍崇老先生来了,以为关雍崇老先生是来为他们壮声势的迎上前,规规矩矩行礼:“关老先生……怎得劳动关老先生前来。”
关雍崇老先生在家仆的搀扶之下,弯腰从四角悬着明灯的马车上下来,温厚的视线扫过手中提灯表情激动的儒生们开口:“听说,国子监生员在武德门外,逼着陛下严惩吕相之孙,和老朽的嫡传弟子冯亦程,特来走一遭。”
国子监的生员们脸色变了又变,冯亦程竟然是关老先生的嫡传弟子?!
“瓮山峡谷斩杀西凉十万降俘之事,老朽早已听说!刚才老朽听到生员人说,君子以品德立世,明君以仁德立国,大国以大仁德泽列国,老朽也深以为然!”
听到关雍崇老先生这么说,刚才说这席话的生员连忙对关雍崇老先生长揖到地,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
可关雍崇老先生话锋一转:“但……西凉来犯,我晋国最晓勇的冯家军几十万陷于阴谋中,尽数被斩杀。晋国天门关被破,门户大开,民心慌慌!晋国不敌西凉,节节败退,何敢以大国自居?当反躬自省,何以晋由强盛转衰才是。”
关雍崇老先生声音徐徐,浑厚如钟:“以仁德德泽列国不错,可诸位莫要忘了,圣人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晋国百姓水深火热自顾不暇,又如何兼济天下,如何德泽列国?瓮山峡谷一战,虽是以战止战,却也是被迫应战,否则他冯亦程重伤在身,武功尽失,大可躲在这大都城,独善其身,免战火纷扰。”
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提着羊皮灯笼的生员们朝着关雍崇老先生的方向聚拢过来,表情认真虔诚,像是在听关雍崇老先生讲授儒学之道。
一身宽袖长袍的关雍崇老先生,望着这些生员们稚嫩认真的面孔,声音和煦又缓慢:“斩杀西凉主力,使西凉至少五年无力来犯我晋边,保我晋国边民至少五年平安,是此次镇国王南疆之行……没有机会做到的,可冯亦程继承祖父遗志……以五万晋军同一万冯家军做到了,虽是杀伐……谁又能说这不是为晋国边民,立下的太平之功啊?”
国子监生员们沉默着,望着那双鬓斑白,脊背略有佝偻的文坛巨匠,几不可察的点头。
“还记得……冯亦程第一次从战场之上归来,老朽问他身经疆场杀伐所见所闻?冯亦程答说,边塞战场目光所及,是白骨成山曝荒野,坟冢遍地无处埋,千亩良田无人耕,万里伏尸鸟踪灭,那是在这繁华大都城绝看不到的惨状,他愿尽余生所能,舍一己之身,还百姓以海晏河清的太平山河。吾时年一十三岁,襟怀之广袤,悯世之仁心,老朽身为人师,却自认不及。”
见鸿儒崔老先生摆手摇头,提灯立在宫门口的国子监生员们,竟双眸泛红眼含热泪,他们不曾想过……一个自身难保的人竟然有这样的襟怀。
舍一己之身,还百姓以海晏河清的太平山河。
十三岁的小儿,便生有如此雄心壮志,让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情何以堪?让这些攻讦冯亦程的颜面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