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二字……祖母用的实在轻了!”他紧紧攥着手中长刀,静静望着他那位祖母,失望到极致整个人诡异的冷静了下来,只是整个人都想被浸在了带冰的冷水中,冷到全身都麻木了,“若无纪庭瑜舍命护竹简,祖父刚愎用军的污名便扣在头上死不瞑目,冯家一门忠烈……魂魄难安!他是对冯家有恩的忠义之士!而祖母你……为替一个畜牲都不如的庶子遮掩他逼杀纪庭瑜妻室,又挥剑辱尸这样人神共愤的事,竟然要纪庭瑜的命!世上哪有如此恩将仇报狼心狗肺是非不分之人?!”
大长公主身子僵了僵,慢吞吞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祖母这一辈子,一直都在亏欠别人!为了皇室,亏欠你祖父,亏欠我的儿子,亏欠我那些孙子。为了冯家香火,亏欠对冯家有恩的纪庭瑜……”大长公主喉咙哽咽,“拆东墙补西墙!祖母也是狼狈的很……”
大长公主转过身来,鬓边银发在烛火下格外清晰,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疲老之态,语音沙哑:“阿宝,原本祖母不想让你看到祖母最不堪的这一面,也不想让看到祖母双手沾血的样子!可对祖母来说……冯家的血统要比一个忠仆来的尊贵,祖母只能舍弃忠仆选这个庶子。”
尊贵?!
听到这两个字,他生生压在心底的怒火直冲太阳穴。
他抬头,望着大长公主的眸中肃杀冷冽:“冯家人的尊贵从来不是在血统,而是尊贵在世家气节,尊贵在世代薪火相传……生为民死殉国的赤胆之心!尊贵在骨子里的舍身护民的忠勇!那庶子他有什么资格被称作冯家人?!纪庭瑜那是为我冯家求公道连命都不要的忠义之士!那才是真的尊贵!那个庶子为冯家做过什么?!就因他体内留着冯家的血,就因他姓冯,他的命就比其他人的高贵?!”
“那……你想要什么?”大长公主渐渐挺直了脊梁,大长公主的威仪悄无声息压向冯亦程,“如今纪庭瑜新妇已经死了,你难道还真要为了一个普通百姓,要至冯家最后的血脉于死地吗?”
他丝毫不怵大长公主,紧紧攥着拳头上前一步,被摇曳烛火映亮的双眸灼灼:“冯家最后的血脉?五婶肚子里的不是冯家血脉吗?!我不是冯家血脉吗?!冯锦绣、冯锦桐、冯锦稚、冯锦昭、冯锦华、冯锦瑟,他们哪一个不是冯家的血脉?!”
大长公主提高了音量:“可他们都是女孩怎么继承家业?!怎么给你祖父留根?!”
“怕冯家血脉会断,招婿上门不成吗?!”他厉声问,“难道你的孙女们……他们体内冯家的血液,都比那个庶子少了吗?!”
曾经大长公主无数次教导……告诉他这世道对女子苛刻,女子生来艰难,可国公府……从不以男女论英雄。但其实,在大长公主心中,孙子和孙女还是有所区别的吧!
被逼至哑口无言的大长公主定定望着冯亦程,恼羞成怒:“阿宝,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摔了手中长刀,高亢的语音掷地有声:“我要一个公道!为冯家忠仆纪庭瑜,为纪柳氏要一个公道!”
灵堂内,良久的沉默后,大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阿宝,这个世道并不存在什么天公地道!你们都是大晋国大长公主的孙子孙女,是镇国公府的血脉,这就注定了你们与普通老百姓不同!你们从小锦衣玉食……有的百姓却食不果腹,你们屋内随随便便一个摆件儿要的银子,或许就是普通六口之家十几年的嚼用,要说公道……这公道吗?人生来就有贵贱高低之分,那庶子即便大奸大恶之徒,可他是你二叔的种,他就是比别人贵重!”
“是!祖母说得不错!我们是自小锦衣玉食是比普通百姓过的好!可冯家子嗣……年满十岁便需随长辈前往沙场征战,驰马举剑沙场与敌军血战厮杀,普通百姓谁家十岁孩童上战场?!我们是享了人间富贵!难道我没有用这一己肉身还吗?!”他抬手指着灵堂之上的牌位,“难道弟弟们不是用命……偿了百姓奉养之恩?!”
大长公主看着因为愤怒和恨意全身颤抖的孙子,紧紧抿着唇。
“祖母要杀纪庭瑜,与皇帝要杀我祖父……杀我父亲杀我叔叔兄弟又有何区别?!”他眸中含泪,提起冯家已死的英灵,心口绞痛,几乎嚼穿牙龈,字句带血,道,“难道这个世间越是忠勇心存大义之士便越是不能存活?!祖父死于磊落正直不愿折节趋炎附势!冯家男儿死于心存万民宁战死亦不愿弃民逃生苟活!纪庭瑜便要死于对冯家恩深义重?!是不是在这个世上,心存良善,心存大义,心存底线之人,便注定不得好死?!”
冯亦程如剜心椎骨,语声铿锵有力,一字一句质问得大长公主心慌手指发麻。
大长公主藏在袖中的手一个劲儿的抖,提起丈夫和儿子、孙子,他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