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少入军旅的冯亦程,太清楚军权意味着什么。
曾经祖父坐拥晋国兵权,却对今上俯首听命。
旁人说祖父迂腐也好,愚忠也罢,他都深知那是这个世代最难能可贵的君子气节。
但他,不是君子。
乱世中强者为尊。
卑劣也好,道貌岸然也罢,即便是要用小人手段……能守冯家平安,能护百姓太平,能让大晋国的皇帝之位有能者居之,这个小人……他当了。
半晌,大长公主声音轻颤着问:“你祖父……当真说陛下心怀鲲鹏大志?”
他冷笑反问:“祖母觉得,今上……像吗?”
不过是前头言辞太过激烈,冷静之下借祖父之言的一二描补,故意让皇帝心怀愧疚罢了。
皇帝若稍知何为廉耻,便应该惕厉自省配不配得上“鲲鹏大志”这四个字。
大长公主闭了闭眼,如此他便能放心了……对他这个孙女儿。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亲自教养的孙女儿比他更厉害,审时度势,因势利导,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他用力握了握孙女儿的手,唇角含笑眸底难掩怅然悲伤:“阿宝长大了,比祖母预计的长的还要好,如此……祖母也可放心去寺庙清修,为你祖父……为冯家英灵守丧。”只盼着能抵消心底对丈夫、儿子、孙子的一些愧疚。
他作为大晋的大长公主,责任是尽到了……
可是作为妻子、母亲和祖母,他又总有那么一点点保留。
大概只有对素秋和阿宝吧,因为他们是后辈,故大长公主从未想过孩子家能做出什么威胁林家江山社稷的事情来,所以一腔拳拳爱意全都倾注于女儿和这个孙儿身上。
或许也是造化弄人,因为素秋的死,让冯威霆痛下决心将孙儿也带在身边沙场历练,竟也给了他最疼爱的孙儿同皇庭对抗的余地。
金革之事不避,舍孝尽忠。
大长公主心底念着刚才大殿之上孙儿冠冕堂皇的话,他隐约能猜到孙儿想去南疆的原因,是因为军队才是冯家的根基。
他如今只在心底暗暗祈祷,孙儿要的只是皇帝不敢动冯家的底气,而并非……推翻林家江山的力量。
从武德门出来,冯家仆人已经带着马车在门口候着了。
冯亦程拜谢了随他们而来的百姓,告知皇帝允诺会还冯家公道,武德门外欢呼声不断。
“多谢诸位,大恩大德铭记于心!”他再次郑重对之前要替他挨棍的百姓行礼。
冯亦程刚扶大长公主上马车,就见立于百姓最末背着行囊的秦尚志……遥遥对他长揖一礼,便转身离去。
“长兄,你在看什么?”冯锦桐扶着冯亦程顺他视线看过去,颇为茫然。
“没什么。”冯亦程说着弯腰进了马车。
马车一到国公府门口,陈庆生将櫈子放好,还没来得及和冯亦程说话,人就被佟嬷嬷给隔开了。
他回头看了眼陈庆生,陈庆生会意点头。
一进国公府正门,他便松开佟嬷嬷的手,道:“嬷嬷帮我重新准备孝服,我去看看纪庭瑜……”
佟嬷嬷见冯亦程孝衣上还带着纪庭瑜的血,眼眶一下就红了,点头:“哎!老奴这就去准备!”
见佟嬷嬷走远,陈庆生立刻小跑上前,从胸前拿出一本已经暖热的名册递给冯亦程:“大哥,这是两个月前由忠勇侯负责筹备送往南疆粮草的经手之人名单!”
他抿唇,拿过名单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