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死死抱住怀里的竹简,手指瞬间变得冰凉,身形亦跟着僵硬。
人可以因为血脉亲情变得无坚不摧,也会因为血脉亲情变得无比懦弱,铁心铁骨亦会被冲击的溃不成军。
可如今,在这冯家二十多口棺材前,他不会为了祖母退。
就算是祖母想要阻止他,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大都城百姓众目睽睽之间,难不成他的祖母……林氏皇家的大长公主,还能将他关回后院?!
他可失望还是会失望,心痛还是止不住,他的祖母大长公主在听到这竹简所书,知道他的丈夫、儿子、孙子如何惨死,知道他的孙子小十七是如何被斩首剖尸,竟还要为护那林家皇权……
他转过头来,似被血染红又深沉如渊的眸子看向大长公主,声音变得很轻:“祖母要阻我?!”
看到亲自教养的大孙儿眼底的失望和戒备,看到三孙儿全身紧绷蓄势待发怒意,大长公主到了喉咙口的话,一时竟没有能说出来。
可他到底是大长公主,虽以风烛残年,通身不怒自威的庄重威仪竟是随着年岁增长愈发厚重,哪怕容颜憔悴,鬓边银丝梳的一丝不苟,依旧将脊背挺得极直。
大长公主哭过的双眼通红,他紧握着虎头拐杖,在蒋嬷嬷的搀扶之下终于还是朝冯亦程的方向走来,与冯亦程对视,一向温和的嗓音染着一层沙哑:“冯家大仇哪有让你一个小子冲在前头的道理!老身是这镇国公府的镇国公夫人!老身还没死!我自己的丈夫!自己的我儿子、孙子!我就是舍了这身血肉之躯,也要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出乎冯亦程意料之外,又完完全全在情理之中。
他双眼越发红,心慢慢软了下来,相比起他们失去父亲和兄弟,真正的可怜人……其实是他的祖母大长公主,一夕之间丈夫、儿子、孙子,全都葬身南疆,偏偏行恶者是他的母族。
都说,自古人生有三痛,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失子。
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他主动向前迎了两步扶住大长公主,哽咽:“祖母……我们与祖母同去!”
大长公主用力握住冯亦程的手,转头,沉凝的目光望向几个儿媳,目光极为平静,道:“老大媳妇,府里交于你和老二媳妇、老三媳妇!照顾好老四媳妇儿和老五媳妇儿!守好冯家!”
董氏忍住心中悲痛,朝向大长公主的方向福身行礼:“母亲放心,府里有我等,必不会乱!”
皇帝亲姑母当朝大长公主,携孙儿,在百姓跟随之下……徒步前往宫门前。
“走!我们也去!同大长公主一起去告御状!为英雄讨公道!”
“走!一起去!”
百姓群情激愤。
大长公主一手握住乌木拐杖,一手死死攥着冯亦程的手向前,步子走的极为坚定,声音如从钟鼎里传来一般:“阿宝,逼杀信王此事,你太沉不住气,太迫不及待,太操之过急!你可知你这是在逼着陛下杀他唯一的嫡子?你就不怕……这民情、民怨,杀了信王的同时也会成为刺入你心口的一把利刃?!说到底……阿宝你还是不信我这个祖母,对否?!”
他紧紧握着祖母已经枯槁颤抖的手,说:“大都城内,百余民众随我同行,行军记录竹简已然公布于众,大晋皇帝若不怕百姓的悠悠众口,若不怕尽失民心,尽管拿了我这颗头颅去!我曾为晋国征战,身受重伤!我的祖父、父亲、叔父、弟弟都身死南疆,昭昭日月朗朗乾坤之下我赌以皇帝不敢杀我……”
“阿宝身为冯家儿,若无壮士割腕的勇气和意志,提什么报仇?”
大长公主脚下步子一顿,闭了闭眼复又抬脚,喉头微颤:“阿宝,你什么时候才能懂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祖母……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