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李曦眼下只有十八岁,而且对面站着的还是他的亲二叔,但是人靠官威,官靠人为,本来就是身形慨然气质沉稳的李曦,这个时候穿了一身翡青色九品官袍,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后头,更是给人一种沉稳而有威严的感觉,连他自己似乎也已经不知不觉的沉浸到这种奇特的氛围里去了,因此此时他说出这番话来,倒是不知不觉的就带了些官味儿,立时就听得李朌不知不觉的就把腰又塌下去一些。
然后反应过来李曦的意思,他当即感激地连连点头称是。搓搓手,想要开口称呼一声子日,犹豫了一下却又没敢,当下只是脸上挂了怯怯的讨好的笑,道:“昨天下午老三还过去找我说话儿,我们老哥俩很是喝了几杯,都说是大哥在天有灵保佑啊,咱们李家重新崛起,怕是就在眼前了。”
李曦笑笑,不说话。
其实他今天之所以主动的想要缓和一下跟二叔李朌那边的关系,也是考虑到了三叔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李氏家族”的问题。
以前的时候不曾想过要做官的事情,自己思量着,不管是经商还是读书,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做个丢手的闲汉,实在是都没有什么必要跟李朌他们再打什么交道,但是眼下既然做了官,有些事情可就不能不考虑了。
时人注重宗族观念,你落魄的时候宗族可以不管你,但是一旦你抖起来了,如果不管宗族,那么多少总会遭人诟病,甚至在上司想要对你任命新职而对你进行考察时,如果你是个宗族关系不好的,那么都有可能把你的任命直接给勾除了。
在眼下唐朝的人们看来,论语里有子说的那段话: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还是至理名言的很。因此,虽然宗族关系处理的再好都不可能会让你升官,但如果宗族关系处理不好,却很有可能让你升不了官,反而会被贬官。
所以,明知道此后的道路一切都要靠自己去走的李曦,可不想让这个不起眼的小问题成为将来仕途中被人攻击的破绽。
不管是为了武兰,还是为了早一点靠近未来的那个杨贵妃,他都必须要让自己稳稳当当的继续往上爬。
这时候李朌看着李曦的脸色,心里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当下怯怯地道:“此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教导无方,李昉他嗨,你别在意,晚上你要是有时间,我想在家里摆一桌酒,到时候让你三叔也去,让李昉给你端酒赔罪”
李曦再次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新官上任,事情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再者眼下咱们晋原正遭涝灾,县令大人尚且亲自下田劳问访查,我岂可无事饮酒。回头再说吧。”
虽然被李曦张口就回绝了,不过听出了他话里尚且留了很大余地的意思,李朌心里却只是欢喜的了不得,当下便道:“对,对,你说得对,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咱们一家人,什么时候都行”
犹豫了一下,他打开门探头往外瞧了瞧,见走廊里没人,这才关上门走到李曦的书案前,小声道:“你小心些,裴俊那个老家伙昨天下午可是特意召集了不少人,也叫了我,说是让大家齐心合力,先把你冷一段时间呢。”
李曦闻言点点头,淡淡地道:“知道了,谢谢。”
李朌点点头,没什么好说了,就要转身出去,李曦犹豫了一下却又道:“等到县令大人回来,我会向他申请把你调开,不在我身边,你别多想。”
李朌闻言一愣,然后才明白过来李曦的意思,不由得就在心里赞了一句。
本朝有制,父子祖孙不得仕官同地,流官不可仕官乡籍。也就是说,父亲和儿子,还有祖父和孙子,不可以在同一个衙门里做官,至少不能是隶属关系,而且只要是归属吏部管辖的流官,就不可以回到自己的原籍任职,怕的就是乡里勾结。
虽然李朌只是个吏,根本就不在这道法令的管辖之内,但是李曦小心处事倒也并不为过。
当下听了李曦这番话,李朌赞了一声之后,顿时就不由得在心里叹息,自己昨天得了李曦真的即将到晋原县担任主簿的准信儿之后,心里一个劲儿的只想着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侄子加顶头上司了,竟是没有想到这上头去。
要说起来还真是不能不服,李曦当爹当年也是这么一个思虑周全百无遗漏的人哪
怪不得他们父子俩虽然相隔十几年却能相继做官,而且还都是一出手就是主簿,自己这十几年来,却是只能窝在一个小小刀笔吏的位子上。
当下明白了李曦的意思,李朌答应之后走了出去。
眼看着他关上门,李曦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自己也站起身来。
其实要说起来,李朌父子固然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归根结底,本心还算不上太坏,再说了,最主要的是自己还是狠不下心来啊,俗语说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已经打过一次了,第二次却是不太好下手了,更何况他跟自己还有着血缘关系
罢了,且就先这样吧。
没有等到吃午饭,闲极无聊的李曦便已经出了县衙,到门口坐了自家的马车一路回到家里,洗了洗手脸之后坐到书房里,便又拿手指敲着面前的书案。
随着大雨倾盆不停,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被迫闲了下来,酒庄子的修建暂停了,通家之门也暂停了,工匠们自然只好闲着,街上没什么行人,大大小小的店铺也多是不开门,便开门,也顶多是支起一扇门,只等些熟客来。但是衙门里却因为这已经越发严重的涝灾而忙碌不已,别的不说,就连县令都要下田走访灾情就可想而知。
偏偏自己却是个无事可做的。
裴俊毕竟只是个县丞,晋原县又是蜀州刺史衙门驻地,所以他还不至于厉害到只手遮天,但他毕竟在这县衙里经营了很多年了,连县令大人都无法冲破他的束缚,他想要把自己推到冷板凳上架起来,倒真是容易得很。
如果自己只是想混个资历慢慢熬着,倒也不必跟他争些什么,说起来这边惦记着人家的儿媳妇,那边还惦记着把人家拱开,里子面子都要,那自己也未免太过不把人家放在眼里了些,但是眼下形势逼人强啊。
且不说如果不尽快往上爬,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跟武兰的身份问题叫板,单只是一想到远在洛阳的杨大美人今年都已经十五岁了,李曦就觉得形势迫切不已。
他可是知道的,时下大唐男女皆是早婚早育,女子十五六岁出嫁一点儿都不稀罕,就算是晚一点儿,十七八岁也绝对要出嫁了,也就是说,自己最多还有三年不到的时间,甚至往紧迫里想一想,或许还有两年,甚至一年。
当然了,就算那个是妄想吧,可要是自己连个小小的九品主簿都坐不住,连个裴俊都应付不下来,岂不叫一直对自己寄望甚高的武兰失望又有什么脸去敲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