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了一半,她心里突然冒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令她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手顿在发髻上几息,她自嘲笑了笑。
他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松手。都死了一次,她为何还这么喜欢痴心妄想
她拆了发髻,取下钗环,摘掉耳坠,以木簪束发。
束好头发后,她出了内室,祝无执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背影看起来有些寂寥。
许是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目光最后定格在她脸上,又缓缓移开。
“随我来。”
温幸妤没有吭声,默默跟在他身后出了殿。
庭院里花池中的积雪折射出晃眼的光,天际湛蓝,寒冷潮湿的风吹拂过面颊,她拢了拢衣襟。
二人一路出了殿门。
门口的槐树下,王怀吉牵着一匹油光水滑的黄骠马,鞍桥间缚着个很大的包袱,前环上还挂着水囊。
她怔了一瞬,下意识抬头看住祝无执。
四目相对。
风忽然大了些,槐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落在了温幸妤的仰起的面颊和眉毛上。
祝无执袖下的手指动了动,想为她擦去,又生生忍住。
他收回视线,牵过王怀吉手中的马,走到她跟前。
温幸妤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她似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她一眨不眨看着他,在等他给一个准确的答案。
祝无执的唇瓣有些泛白,他动了动唇,好一会终于说出那几个字。
“你走罢。”
轻飘飘的像一。
温幸妤像是没听懂,她歪了歪头,一双杏眼映着湛蓝的天,也映着祝无执平静而苍白的面容。
祝无执静默看了她一会,袖下的手指痉挛轻抖,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他蓦地转过身闭上眼,压重了嗓音。
“走!”
再不走,他怕他反悔。
温幸如梦初醒般,心跳如擂鼓般咚咚咚狂跳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眼王怀吉,看到对方轻轻点头,立刻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扬鞭离去。
甬道漫长,两侧是高高的宫墙,墙头积雪反射着刺目的光。
往日里重兵把守的三重宫门,此时都大敞着。
温幸妤不敢回头,握紧了缰绳,策马疾驰。
祝无执背对着温幸妤离开的方向,静默站着,身后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他终于按捺不住,转身看去。
青色的身影化成一个小点,映着蔚蓝的天际,像是一只飘摇的流萤。
他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去追,又克制地停住。
那道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祝无执却依旧没有动。
他神情怔忡,眼中满是失落和悲戚。
祝无执知道她不会为自己留下,可真当她毫不犹豫策马离去,心底还是抑制不住地生出刻骨的悲痛沮丧。
不知站了多久,寒风呼呼地吹,王怀吉冻得悄悄吸鼻涕,忍不住往手心呵气取暖。
祝无执缓缓垂下眼,哑声道:“走罢。”
王怀吉赶忙称是,随在身后一路走到拱垂殿,躬身推开了殿门。
祝无执面色平静,缓步入殿。
殿内炭炉烧得很旺,暖香浮动,祝无执感觉浑身血液像是热得沸腾起来,飞速上涌。
喉间弥漫出血腥味,他恍若无事般咽下,朝奏章堆积如山的御案走去。
王怀吉悄悄瞄皇帝平静的侧脸,思索要不要安慰几句。
正斟酌言辞,就看到离书案还有两步的祝无执,突然扶住案沿,咳出一大口血。
地上一滩鲜红的血,高大的身形摇晃了几下,直直向后倒去。
王怀吉大惊失色,“陛下!”
温幸妤一路畅通无阻,宫门在身后合拢,隔绝红墙朱瓦。
她骑在马上,俯身贴紧马颈,耳畔风声呼啸,街市、人群、坊墙……汴京的繁华与喧嚣,都成了模糊不断倒退的幻影。
她没有回头。
她不会回头。
一路出城,马踏山野松软的新雪,朝着莽莽苍山疾驰。
眼前豁然开朗,人烟渐稀,唯有连绵的山峦在雪后初晴的日光下,煜煜生辉。
天地上下一白,寒气夹杂着松针的气味,随风冲入鼻腔肺腑,冰冷又鲜活。
不知骑了多久,温幸妤握着缰绳的掌心磨破发痛,眉睫结霜。她猛地一勒缰绳,黄骠马长嘶一声,前蹄腾空,骤然停下。
她浑身脱力,下马时没踩稳,摔在雪地上。脸埋在雪里,积雪灌进颈窝袖口,她却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