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沉默着,开合的双唇几次想要发声,却又停下了。
从他的眼神里,般若明白了,他想说的是她们是什么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就是我们的孩子。
可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你在施舍我。”般若苦笑:“你怕你死了之后我不愿独活,于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留了两个念想给我,让我不要死,让我还有念想能够继续生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所以,只要表面上她们看着是你我的孩子就可以,不管她们真实究竟是什么,你都无所谓,对不对?反正留下来痛苦的只有我,我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也只有她们,你是这样打算的,是不是?”
十夜无可辩驳,也没有力气再说话,只是立在那里,无助地喃喃:“对不起……”
般若非常生气。
从头到尾,他都知道,事情根本没有解决,可是他却能装作毫不关心的样子跟她过了十年。这十年,不论是真实还是幻境,都是切切实实流逝过的岁月,是一起经历的人生,是他们日日夜夜相爱的点滴汇聚而成。
人生来世上一遭,不就是体验一回吗?他们体验过了,平凡夫妻,柴米油盐,生儿育女,照理说她应该无悔了才是,可为什么见到这样的十夜,她更加得怒不可遏了呢?
她想,大概是因为,十夜的计划里,从来都没有她吧。
她不否认他爱他,可是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该是与他一起承担风险,共同成长,齐头并进的人。他从未有一刻真正想她所想,真正地去懂她。他总是将自己认为的好的东西给她,也根本不管她究竟需不需要。
“十夜,你记住,鬼母不仅是你心头的一个刺,也是我的。母亲她……一日未得自由,你我一日不得安宁,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
般若这一声“母亲”让十夜有些意外。
“全天下会叫鬼母母亲的人,只有你。就连我,也不曾唤过她母亲。”
般若从来都是一个孝顺孩子,渴望家人,渴望亲情,哪怕是造成她一生痛苦根源的鬼母她也能放下恨意,心中想的始终是她在尘世时对她的那一丁点好。
微不足道,却又弥足珍贵。珍贵到足以温暖她的一生。
以至于她到现在依然愿意唤她“母亲”。
十夜:“般若,你总说孩子只是幻象,可是我知道,她们是真实存在的。是你我相爱的见证。你不是孤单一人,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
“是吗?在幻境里出生的孩子,会是真实存在的?就算是真实存在的,可这份存在,我不稀罕。这种施舍,我也不需要。”
冰冷的海水拍击着礁岸,溅到般若身上,般若全身发抖,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十夜气的。她摇晃着,好几次都险些要从空中跌落似的。
十夜知道,她不是法力不济,纯粹是见到了这样的自己,内心的悲愤难以纾解罢了。
“你产后身子虚,不该留在这里,你……”
“现在是在乎这个的时候么?”般若呆呆地望着十夜。
眼前的他已经一半与巨树融为一体,看不见血肉,只见层层叠叠的木屑。他断了一只手臂,居然还有心情关心她产后体不体虚,身子骨冷不冷!他真的错了,从根上就错了!
“假如我不来,你就与她长在了一起!”般若指向他身后,已经与王舍城融为一体的长孙玉茗,电闪雷鸣中,般若近乎声嘶力竭地发泄着:“不要说我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甚至连你为什么死了,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因为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再晚一点点,连你们的模样都会被这座城吞噬!你们就像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世上,到时候,我该去哪里找你?我走遍世间,也只会有一个孤零悲戚的结局,这一点,你考虑过吗?!”
“对不起,比起你,长孙玉茗更需要我。”
在这一场棋局里,培养长孙玉茗的黑暗心只是开始,核心最关键的一点是,只有十夜与王舍城融为一体,长孙玉茗才会心甘情愿留在地底,被王舍城禁锢一生。否则,她就算拥有代替鬼母的力量,也会变得和般若一样,天上地下,四处找他。这一点,十夜比谁都清楚。
换言之,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与她陪葬的准备。
只有他们一起,才能够安安稳稳世代代替鬼母,坐在魂塔御座之上。
十夜:“我必须回来。必须与长孙玉茗一同为王舍城陪葬。我没有别的办法了,般若,这个局从开始就停不下来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