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更加快地往前疾行而去。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很久，却又似乎只是一瞬，终于，在海的尽头，她看见了一座巍峨的高山。高山之上，是一大片荆棘丛。荆棘丛中，长孙玉茗已化作滔天巨树，与整个王舍城长在了一起。
死气沉沉的王舍城上空，盘旋着层层黑云，没有一丝生气的幽禁之地里，昭示着十年来或许都是千山鸟飞绝的状态。长孙玉茗为找到十夜，一定将所有人赶尽杀绝，最终来到了净琉璃界的边缘，日日夜夜虎视眈眈却不得其门而入。
悬崖绝壁之上，长孙玉茗闭着眼睛，眉头紧紧皱起。不知是因为疲累，还是因为已经用尽了力气，她好像活着，又似乎已经死了。
而她的面前，十夜脚踏一丛枯枝，正站在那里，右手食指触及她的眉心，巨树的藤蔓顺着他的手指往上，身体的一部分也已经将要与巨树相连。
般若这才明白，山海的另一头，从来都不是世界的尽头，而是世界的起始。
新生的世界也依然与过去相联结，所谓的净琉璃界不过是一场幻境。原来他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往生六道。
看到这一幕的般若明白了。别人或许可以有得选，有岁月可以重来，可是他们不行。没有人能丢掉自己的过去，他们只能自己骗自己。可骗得了一时，却终究无法欺骗自己永远。他们的过去构成了现在的他们，于是面对那些苦难众生，风雨飘摇，便成了他们的责任。一份挣不脱也解不开的宿命。
他们跑得再远，可是根在那里，他们也不得不回到过去的世界里。
他们需要面对的问题其实从未消散。
可不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见十夜再次从自己的世界消失。
“嘭”的一声巨响，般若一掌拂去，直接切断了二人之间的联系。哪怕切断联系的方式是暴力地斩断了十夜一只手臂，也在所不惜。
她没有时间了，她必须阻止他！
十夜的肩膀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四溢，有的只是被木化的肩膀，犹如千年枯树一般脆裂。
十夜异化的面庞也褪去木质的纹理，终于恢复神智般，转头看向了身后的般若。
般若凌空飘浮，衣袂翻飞，定定地望着十夜：“你一早就知道净琉璃界是假的，是不是？”
“是。”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
“没有。”
“没有？！你为了安抚我，让我相信净琉璃界是真的，并且安心待在里面，你甚至不惜伪造了两个孩子！”
“她们不是伪造的，她们……”说到这里，十夜顿住了。
“她们是什么？怎么不说了？你不要告诉我，她们是真实存在的。”
“她们……”她们确实存在，只不过与般若和十夜或许关系不大。
十夜话在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同般若解释。那毕竟是她经历了一天一夜的痛苦挣扎诞下的孩子，他没有办法说那不是真的。
但也确实没有血缘关系。
般若苦笑：“其实在我看到王舍城的这一刻起，我就知道，她们从来都不是真的。她们跟净琉璃界一样，都是幻觉、是海市蜃楼，是从不存在！十夜啊，你为了困住我，真是费了好大一番气力！”
“我……”十夜其实也无法解释，她们究竟是什么，他只能满眼难过、愧疚，喃喃：“对不起，又一次地骗了你。可是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想跟你过平静的生活是发自内心、真心如此希望的。可是我终究无能为力，我有我的责任，我不得不回到往生六道，也是真的。”
“骗子。”般若冷冷道：“对我，你永远都是个骗子。”
净琉璃界，宛若南柯一梦。
摩尼宝珠和翻天印所支撑起来的世界已经客观真实地存在，它再造的一个全新的世界也依然会按照人内心最真实的渴望去塑造。说到底，他的心里从未放下过往生六道。所有的安宁和平静，都只不过是为般若编织的一个梦境。
“你把我困在幻境里，之所以让我感受不到幻境是幻境，就因为连孩子都是真实存在的。我经历了分娩的痛苦，能听到她们的哭啼，触摸到她们的肌肤，感受到她们的温度，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她们对我的需要。”般若眼眶通红，声声逼问：“我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们，可是她们，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