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般若会有这般举动,也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旁人看不出十夜有什么不对劲,至多觉得他被般若拉到了身边。可只有般若知道,十夜外强中干,已经濒临幻灭。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虚弱了?
般若有些惊讶,疑惑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她只觉得十夜一身华衣,是他从不曾穿过的隆重,却掩藏不住衣袍之下,单薄消瘦的骨。现下看去,仿佛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虚弱,才故意穿得如此华丽。
般若不知道十夜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她想,十夜已经没有能力对她说“不”了。
“也好。”般若笑了笑:“不能反抗更好,省了我不少力气。”
般若再次用力,想将十夜往怀里一揽,这次却没有能够如愿。
十夜身后,长孙玉茗的手握紧了他的另一只,她一扯黑纱绢丝盖头,撩开珠帘,与般若怒目相对,直骂道:“你好不要脸!”
她一生坚韧,忍气吞声,可若这时候还忍,那她就太懦弱了。
“到底是我不要脸,还是你不要脸?有我在,你就算要嫁,也永远是妾!只要我不点头,你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我告诉你,我不会答应!永远也不会!”般若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坚定,甚至连在座之人也都被般若这番说辞所说服。
是啊,般若不让位,后来的可不都是妾么?
不管般若之前做了什么,他们的婚约尚在,她依然是三王妃,那么静夫人,就只能是无名无分的侍妾。
“般若!既然你逼我至此,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长孙玉茗勃然大怒,陡然之间,天地变换,黑色的气泽蔓延开来,她再也忍不住胸中的怒气,十指的指尖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直接戳向了般若。
般若似乎没料到长孙玉茗会陡然间当众变脸,一时愣住,还是十夜先反应过来,将她往身侧一带,才躲开长孙玉茗第一击。
长孙玉茗无法接受这样的十夜,恶狠狠地盯着他,仿佛连对他的爱意都转变成了丝丝怒气:“你还要护着她吗?她胆敢破坏你我的婚礼,你竟然还要帮她?”
“……”十夜无奈,下意识的行为,他也不想,可是就是这样做了,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正要开口,长孙玉茗却不想听了。
假如般若不接受休书,那么就只有死,只有她死了,他们之间才有结束。才能解脱。
般若反应过来,冷笑:“想杀我,你还差得远。”般若几乎都不需要动用任何武器,只是动动手指,无数的丝线伴着金色的光芒便悄无声息地来到长孙玉茗身边,束缚住她的手脚,让她无法动弹。
长孙玉茗也不畏惧,双眼彻底被一层黑色的雾气所覆盖,而后……般若便听到了无数树枝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极为诡异,极为庞大,他们仿佛被包裹在一个茧里,而四面八方都是丝线。
很快,人群也开始**起来。大家都在四下查看,这声音从何而来?
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大地在震颤。紧接着,天地裂开,接连“轰隆隆隆”好几声,大地似乎自下而上,被冲破了好些个裂缝。无数的藤蔓枝丫从地面冲出,直指主殿。般若预感到身下的危险,下意识抱着十夜飞身而起,才躲过了被钉在荆棘丛上的噩运。她低头,便见他们的身下,无数的鬼王鬼子们因躲闪不及,已经被钉在了树枝之上。
铺天盖地的藤蔓缠绕着世人,穿透了他们的胸腔、背脊。让它们永远留在了荆棘之上。
般若大骇。
长孙玉茗的变化她知道的,可是不知道的是,十年不见,她的力量产生了质变。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怎么变的?
在座鬼王没有一个是吃素的,尸山火海里烹煮过几轮的人,却也逃不过长孙玉茗之无心之举,这让般若狠捏了一把汗。
接二连三的追击在浮空之上开出了数朵荆棘之花,般若携着十夜左闪右躲,形容狼狈。
“这样下去不行。”十夜毫不意外长孙玉茗的变化,淡淡道:“带着我你逃不掉的,放我下去,她不会伤害我。”
“闭嘴!”般若没好气道:“我若放你下去,你就再不可能被我捉住了。今日我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你。”
般若花了数年的时光,都没想清楚自己该如何面对十夜。到如今,她反而不迷茫了。
她想要的就是他,好的他,坏的他,什么模样她都接受。过去她总因自己心头那一丝愧疚而屈居人下,如今反倒回过神来了——她拥有着毁天灭地的无尽之力,她凭什么低头?哪怕是全盛时期的十夜,她也未必打不过他。
既然她才是拥有绝对主动权的那一个,那么她为什么要退让?
他拒绝,她就追,他反感,她便偏要勉强。也没什么不对的。
如今看十夜这副模样,根本连还手的气力都没有,则更中般若下怀——他无可躲,无可避。
十夜笑了,懒懒地倚在般若肩上,不言语了。
今日之局面,在他掌控之外,反正他现在已然没有反抗之力,倒想看看般若如何破局。
长孙玉茗气愤不已,她双眼冷寂,阴森,厌戾,扭曲的面庞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整个罗酆宫死去的枝丫仿佛在她的手里都活了过来。
般若左闪右躲之下,才发现,那些荆棘丛是青藤玉树死去的枝丫。
“玉树居然跟她融为一体了……”般若满目惊讶。
这满天的墨色树枝居然是从长孙玉茗手心中开出的叶子,而树已然跟长孙融为一体。般若见状,内心如坠冰窟。心中的猜测更加肯定了几分。却也明白过来,罗酆宫被青藤玉树缠绕,他们已经无处可躲。
人群开始恐慌,纷纷驭起了武器,只有十夜一人,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不感意外。
他唯一感到意外的,是般若的出现。
十夜迟疑着,蹙眉凝目,看着她站在自己身边,穿着不算华丽的衣服,不施粉黛,哪怕脸颊不慎被藤蔓抽出血花,也不染慌张。她敢于面对,却也觉得世间一切惊涛骇浪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看着他,紧紧握住他,任他怎么挣扎,都抽不开手。
十夜突然觉得,罢了,就这样吧。
不管他甩掉她多少次,她都会有一万种理由跑出来,再次重新握住他。
他们紧握的手,不管穿越刀山火海,过去、未来,哪怕中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沟壑,她也不会放开他。他们注定会在一起,无法分开。
十夜满目忧愁:“般若啊般若,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无奈的叹息,似笑非笑,吹散了一身的凛冽与冰冷。
这一笑,让般若松了口气,却让数年没见十夜笑过的长孙玉茗崩溃了。
虽不是开怀大笑,可眉眼之间却是从来没有对她展露过的宠溺,这让她更是嫉妒得发狂!更加拼了命地瞄准了浮空之上的般若,甚至连她身边的十夜,她也顾不得了。索命般地追击着二人,哪怕十夜也会伴着般若一块死去,她也在所不惜!
然而在青藤玉树为主场的罗酆宫,般若虽一时之间打不过她,却躲得过她。她带着十夜,重新穿过云海、雾霭、岩浆、沼泽,一路向下,往王舍城而去。却又在长孙玉茗所控制的枝蔓未到达之,转了个弯,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罗酆宫,找到了一处隐藏在她眼皮子底下的栖身之所。黑湖边的小竹屋,是她和十夜第一次见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