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与静夫人一分开,般若便注意到了。立即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太霄。寻着太古殿的方向而去。
十夜是个性子冰冷的人,素来不喜这些喧闹奢华的场合,他这时候大概率会在太古殿的后院血池边喂鱼。
“你果然在这里。”想来是守卫都被调去了广场,般若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进入了太古殿后院。
后院的血榕树>血池里会冒起一连串的泡泡,证明里面确实有东西存在。
六道没有生灵,血狱里的鱼都是他的兄弟姐妹所化。曾经,她也是这里面的一员。
十夜对般若的到来没有感到意外,既没有答话,也没有回头,只是依然随意地抛洒着“鱼食”。
这些闪着光的小碎钻都是萤石,都是在黑暗中会散发光芒的石料,在六道中极为珍贵,他毫不怜惜地将它们研磨成粉,扔进了血狱中,养着这些曾经被鬼母责难诛杀、讨伐,被同胞残杀至死,只留存一夕肉骨的六道鬼子。
他虽然看似冷血,但其实是念旧的。
那些都是他曾血肉相连,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骨肉同胞。他们就算死了也会尽力留存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哪怕将它们的残身收集起来,只剩下一尾鱼,一只兔,只要得了空,他也会来这里陪他们。
般若没有再开口,只是陪着他喂鱼。
等那一盒子的萤石碎钻喂完了,十夜才幽幽地转身。
他看着般若的眼睛,有些无奈,又有些叹息地对般若说道:“你知道吗?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是我唯一发泄情绪的方式。”
“我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对十夜的了解,可能比对她自己还多。
十夜:“在外人看来或许我无所不能,可是我知道,我并不是什么都可以做到。我也有惶惶不安,无能为力的时候。”
十夜一字一句,不疾不徐,不想与人争辩,也不急着赶般若离开。
他们好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说话了。
般若不忍心打扰这样的气氛,没有答话,安安静静地听他说。
十夜:“过去的我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可以依靠,我只能一个人消化掉负面情绪,然后转身继续面对往生六道的蝇营狗苟。直到……你出现了。”
“虽然我们也有过不愉快的经历,可是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有人说话,有人陪伴。哪怕你不能总是为我解决问题,甚至会为我带来新的麻烦,但是我也并不觉得孤独。哪怕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觉得安心和充满了动力。”
“我第一次感觉到幸福,是你第一次睡在我身边时,夜里听到的那个均匀的呼吸声,我感到温暖和踏实。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从此以后,我将你视作我唯一的家人。可是你呢?你让我再也没有家了。”
“你问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承认,我还爱你。看到你,我就会忍不住想起一些很久远的回忆,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但其实并没有。”
“我以为我可以为了六道放下过去的一切,把你当作一个陌生人去利用,可是我发现我错了。我做不到。”
“只要你出现在我眼前,我就会难过。难过我身边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你。”
十夜说到这里,般若蓦然睁大了眼睛。
她想过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过这一种。
“或许我也将永远爱你,因为当年带给我安心和幸福的人是你。也只有你。”十夜笑了一下,有些自嘲,继续道:“可是那又怎样?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在你能做的,只有安安静静的,不要再打扰我。不要再次毁掉我好不容易重建的家了。”
头一次,十夜一口气跟她说了这么多话。
可也就是这么一番话,却让般若一个字都说不出反驳的来。
纵然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可听了这番话后,却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了。
十夜:“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而我将会永远湮没在地底,永生永世无法挣脱。这是我的宿命,我认命了。”
血榕树的叶子簌簌往下落,已经积满了一地。二人站在池边,一会儿工夫,却像过了遥远的一个世纪。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般若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她以为十夜处心积虑,密谋棋局,所以既招了她来,又撵了她去,自己身为棋子,想要知道自己的意义。
可现在她才知道,哪里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人家不想看见你。
可是她接受这个理由。
她相信刚刚他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最后一个问题。”般若吸了吸鼻子,收起了一身寂寥,再次开口。
“什么?”
“你没有告诉过静夫人,六道鬼子出生的真相吗?”
鬼母日产万子,朝产而夕食,他们从生下来的那一瞬间就注定了今生不死不休的争斗。
哪里有什么和平共荣?
哪里有什么手足情深?
在这里办无遮大会根本是个笑话!
她一定会自食苦果。
十夜淡淡一笑,道:“静儿干净,心思良善,不谙世事。她不需要知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