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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2 / 2)

不管如何,她就是不想他单独见般若。

那个女人……她打心眼里讨厌她看十夜的眼神,更加不想十夜看到那双眼睛。

那仿佛跨越了千万年的爱恨揉碎在一起,化成一抹足以感染身边所有人的、爱的模样。

她讨厌她。

十夜拗不过长孙,便带着她一起去到殿门外。

由于长孙此前伤了脚趾,还未大好,他只能一路抱着。等到了宫殿大门外,他才将她放下,并且让她轻轻靠着自己,以免那刚包扎好的脚趾再次因受力而疼痛。

十夜安顿好长孙玉茗,才有工夫去看般若。

荆棘之路的尽头,般若就站在那里。

炎烤、火炽、热浪只是让她上半身狼狈、脏污。而在熔岩荆棘之路上一路走来的双脚,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肌肤颜色。

甚至……已经辨认不出那究竟是什么了。

与其说是双腿,不如说是两块焦炭。

新伤添旧伤,层层叠叠,十分可怖。

长孙玉茗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肉疼。

她只是伸出脚趾头轻轻碰了一下,便疼得龇牙咧嘴。而般若……她显然从山下,一路踏着荆棘上了山。

可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你没有感觉么?”长孙玉茗忍不住开口,对她说话。

“有。”

“你不疼吗?”

“……疼。”

“那你为什么……”长孙玉茗的话戛然而止,剩下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般若知道她想问什么,凄然一笑:“我为什么还要来?答案你应该也很清楚,不是吗?”

长孙玉茗愿意为了十夜吞魔果,那么她为他走一段荆棘之路,有何不可?

何况,她也不是第一次走这种路了。

“地藏王有经验,自然不当回事,你不必太为她动容。”十夜抚了抚长孙玉茗的头发,然后搂紧了她的肩膀,温声安慰。

活像受伤的人不是般若,而是长孙玉茗。

他看般若的眼神,更有一种“般若以这副姿态出现,吓坏了玉茗,实在是让人厌恶”的潜台词。

是的,他嫌弃她装可怜,吓到了玉茗。

般若:“我没有装可怜,我只是没有来得及……”

包扎而已。

十夜一个眼神,让般若连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好像现在的她不管说什么都是错,吓到了就是吓到了,不管她来不来得及、有没有时间收拾,总之,就是她的错。

她的出现,不合时宜。

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错误。

“我以为你很着急,所以我才这么急……”她为了甩掉太霄,为了来给十夜送心,她马不停蹄。

可是到了之后,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仍然那么厌恶,就像看一块抹布?

“我不需要你的心了。”十夜冷淡地说:“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不需要了?

般若皱眉。

但只是奇怪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

此前怕是长孙玉茗的肉体凡胎受不了魔果,从而陷入危险。但当她依靠自身的意志力接触了危险,那么她的心,自然也不再被需要了。

“抱歉,我又来晚了。”不知道为什么,般若遇到十夜,就只想道歉。

说不完的对不起、没完没了的愧疚心,让她在他面前永远低着头,不敢与他正视。

“不必抱歉。”

十夜淡淡一笑:“毕竟,抱歉有用的话,还要报应做什么?”

“我……”

“虽然这点小伤对地藏王您来说不过是肉体之痛,无伤大雅,但,也算得上是报应的一种?不过嘛,这种‘自找’的报应总归不是那么解气,下回,不若让我看点新鲜的?”

面对般若三番五次地卖惨,十夜半点感同身受都没有。

就好像一个什么都拥有的人,她在你面前哭穷,你根本不会觉得她真的穷,最多就是觉得她又在演戏,又在博可怜。

他一点都不可怜她。

“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十夜说完,似乎是觉得般若不会听,又自顾自地加了句:“假若一定要来,下一次,我希望看到别的。毕竟,对于有了金身的佛陀来说,这些痛苦,实在是不值一提。”

十夜口口声声拿金身说事,可他不知道的是,金身早已被她拿来救了袭臣。

她从头至尾,伤的都是自己的法身。就算她百毒不侵,那锥心蚀骨刻入灵魂的痛苦却也不是假装的。

但是,这不是重点,她不需要向他解释什么。他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好了。

重点是,她没有背叛过他。

生怕十夜就要离开,般若急切地说:“我没有和太霄合谋,致往生六道万千生灵死于净咒。我也不想成佛。哪怕到现在,我真真正正想做的事情,也只有当你的妻子!”

“十夜,至今我都仍然把自己当你的妻子,你相信我,好不好?”

般若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夜的表情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倒是倚在他身旁的长孙玉茗攥紧了手指,连带着十夜的衣衫,也被她揪紧。

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眼前这个女人,才是十夜的妻子么?

怪不得她们从来不叫她“王妃”。

怪不得她们只称她为“夫人”。

长孙玉茗像是要哭了一样,眼眶一红,豆大的眼泪就夺眶而出。

纵然她早已知道二人关系匪浅,却也没想到,剑拔弩张的两人曾经是夫妻。

难以言喻的醋意涌上心头,不知道是身体痛苦,还是心里痛苦,她脚下陡然就一软,好像脚伤复发一样,急切地催促:“我不舒服,我想回去休息了,我们回去吧。回去……好不好?”

十夜没有很快回答,她又似乎觉得在双腿近乎残疾的般若面前假装脚伤有些不够,便又全身紫黑之气大盛,好似又要被魔果的气息淹没,危在旦夕。

十夜直到她在撒娇,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但也并没有着急离开。

他的表情变得凝重,瞥向般若的神态也陡然尖锐。

般若背脊一凉,着急地解释:“不是我将她害成这样,与我没关系。我从未伤过她,甚至……还阻止过她。”

“我知道。”十夜表情平静。

“你知道?”般若表情古怪,就好像长孙玉茗当着她的面都在给她泼脏水,十夜又怎么可能得知真相?

“你以为玉茗会污蔑你吗?你错了,她不会。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前因后果,包括你是怎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关于这一点,我要谢谢你。”

十夜微笑:“谢谢你曾经试图阻止,也谢谢你没有在她最危困的时候暗下杀手。”

十夜的道谢越真挚,般若越觉得他在讽刺自己。

而且是两个人一起在讽刺她。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长孙玉茗什么都跟十夜说,全部都是实话。

她跟过去的般若太不一样了。

般若总还有些自己的小心思,总以为要给十夜一个惊喜,总想着能替十夜分担,总想着让他少受一点伤害。但长孙玉茗不是。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十夜身边,告诉十夜一切她的所思所想所求。

十夜也尽力去满足她的要求。

他们之间才是真正做到了亲密无间、没有秘密的。

十夜打横抱起长孙玉茗,正要离去,可刚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失魂落魄的般若说:“看在你救了玉茗的份上,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你说清楚。希望你能把我的话听进去。”

十夜郑重道:“我对你的感情**然无存,不因为任何外界因素,单纯只是因为你的愚蠢。”

般若愕然地抬头,不解地看着十夜。

“醒来后的我曾经以为,你是想让我痛苦,想让我灭族,所以,在你揭开黄榜后,与我在一起的一切都是在演戏。所以我对你还有过恨。于是凡间几十年,我还想过报复,但后来,我不那么想了。”

在般若失魂落魄的目光中,十夜缓缓继续:“你知道这三年来,你日日寻我,而我根本不想见你,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所谓解释,其实根本不需要解释,我几乎只需要看一眼便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身披袈裟,脚踏祥云,你一手握摩尼宝珠,金光万道、佛光普照,一手握长剑,血洗鬼蜮王城,这幅画卷就像浩海长诗一般被人供奉在千佛洞中。你寻太霄,领鬼蜮,这一系列的事情让我明白,原来你真的不是在演戏。你真的只是蠢。”

“因为你的愚蠢,你的自大,所以才会有大婚之日后那一系列的事。”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恨你一生,但知道这一切的我连恨都懒得再继续了。”

“因为,你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花费力气来恨你?那真正愚蠢的人就是我了。”

“所以般若,不要再来了。”

“你我之间没有误会、没有爱恨。一切都已经结束。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十夜说完,抱着长孙玉茗消失在宫门中。

宫门随即关上,再未开启。

而般若,也被永远阻隔在那扇门外,沉重的宫门昭示着不管她是哭是闹还是吵,它都不会向她打开。

她知道,所以她也不哭、不吵、不闹。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

好久好久,待消化了十夜的话后,才又转身向山下走去。

荆棘之路仍然布满了荆棘、熔岩,但般若这一次真的连半点疼都没有感觉到。

她就像是突然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一样。

她……彻底没有任何希望了。

一直以跟十夜解释梵天净咒的事情为目标的她,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她曾想过,宁愿十夜还恨她。

至少有爱才有恨。

可是他没有。

原来他早已知道过去的缘由,他也知道不是她的错。

可是他不在乎。

他只当她是个陌生人了。

陌生人,仅此而已,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