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缥缈的南陀伽耶阳面,向来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灿烂的金光洒在留仙山顶的宫殿时,金色在日光下耀目。一重重金顶漾开别样的华光,将整座山都映衬得宛若仙宫。人间绝色。
南陀伽耶漂浮在东海之上,留仙山是整个南陀伽耶群岛里,最雄伟、最高大、最宽广的一座。
它漂浮在空中,俯瞰整个南陀伽耶。
而长孙玉茗的房间,是整座仙宫里装饰最豪华、风景最开阔之处。
十夜知道她喜静,于是没有安排过多的侍女,也让她们平日里少开口。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但他没想到的是,陡然换了环境对于长孙玉茗来说,对她的性子也有极大的改变。
她过去喜静,是因为身在闹世,众人皆醉我独醒。但现在的生活,却因为过于安静,导致她非常想要有人能跟她说说话。
而她可以对话的,只有这些少言寡语的奴仆。
时日久了,她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些人,她们究竟有没有灵魂?
“殿下去哪里了?”长孙玉茗昏迷数日,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寻找十夜。
没有人回答她。
奴仆只是奴仆,她们没有权力直到主子的去向,十夜也不会跟他们交代。
长孙玉茗求助无门,更觉不安。
这些日子的昏迷,她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醒不来的梦魇。昏昏沉沉间,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撕扯她的身体,拉扯她的每一处皮肤,让她在近乎粉碎般的纠缠中一路下坠。一直坠落十八层地狱底下,永世不得超生。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沉沦下去,直到……她听到一个声音。
“是她害你变成这样的吗?”
“……我会让她加倍还回来。”
她听见十夜在他耳边说话,然后便是他离去的脚步声。
那样用力、决绝,怒意滔天。
可纵有万千怒意,她也不希望他去见那个人。
那个拥有一双含有千万年眷恋的眼瞳的女人。
她不希望他被那个女人那样看着。
一次都不行。
一眼都不可以。
她不愿意。
凭着这份意志力,她将自己从沟壑中拉起。她学会去运用身体的力量,她学会吸纳、使用,而不是与它们抗衡。渐渐地,她的意识越来越清晰,然后,她醒了。
带着截然不同的、全新的身体,终于醒来,却看不见十夜。
他真的去找她了吗?
他去了多久了?
他……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长孙玉茗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连鞋都顾不得穿,奴仆见状大惊,在她的身后追赶。
“夫人,您不能出去。”
“夫人,殿下说过,您需要卧床……”
可她们的话长孙玉茗哪里会听?她不顾劝阻,光着脚奔跑在赤金顶白玉墙的宫殿林中。她的身上,洁白的寝衣纱带飘扬,与脸上玄色如墨般的图腾形成了鲜明对比。
路过光可照人的玉石墙面,她从倒映中看到自己,原本轻轻的一瞥,却让她猛然停住了步伐。
“为什么……我变成了这样?”
黑暗的图腾、墨色的指甲,头上甚至生出了两枚小小的犄角。
与此同时,她的耳朵里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她听不大清楚,可又似乎能听明白,它们都在嘲笑她。
嘲笑她不再纯洁、干净、无暇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呆滞,可呆滞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不再纯洁又如何?活着就够了!”
比起自身的变化,她更在意十夜的变化。
她甩掉了脑海里的声音,更加快速地向宫外跑去。
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十夜,把他抢回来,不让他跟那个女人见面……
抱着这样的心情,长孙玉茗一路跑到了宫门口。
而此时的宫殿外,已经变了一种模样。
汹涌澎湃的热浪扑面而来,原先温润洁白的千级石阶被烈火和岩浆替代,其上遍布刀剑般锋利的石块。长孙玉茗还没踏上去,就已经被热浪吓退。
天空中浓云弥补,不时降落火石、闪电、冰雹。它们一旦落在地上,就会变成焦坑,引起大地的震动。
整个世界一片黑暗、猩红,如同炼狱。
“怎么会这样……”看着眼前的场景,长孙玉茗才发现,自己对地狱的想象太过浅显。
真正的地狱,远比梦境来得可怕。
可怕得多。
可长孙玉茗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迫切地想见到十夜。她只能顶着刀山火海前行。
“呲啦”一声,南陀伽耶的山火在嗅到食物的味道后,陡然增大。长孙的脚趾在触碰到的一瞬,便被火焰吞噬。
难以言喻的痛苦袭来,长孙玉茗近乎昏厥。然后下意识地,她就缩了回来。
从出生开始,她就是含着金钥匙,一直被当作未来的皇后培养。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除了生来带着的病,她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陪武瑞安在水牢里待了一夜。这种刀削火烤哪里是她能承受的?
可是……要想下山,就只能走这条路。
为了快点见到十夜,她只能前行。
长孙玉茗强忍痛苦,再次伸出了右脚,原本该来的巨大痛苦没有出现,反而落进了一个无尽温存的怀抱里。就算在炎炎火烤包围中,也仍然让人倍感温暖、安心。正是十夜。
“你受伤了。”十夜抱着玉茗,第一时间就发现她的脚趾被岩浆烫伤。
“你回来了!”长孙玉茗心本来如擂鼓,因害怕受到伤害而心有戚戚,但因为看到十夜,所有的不安、担心、痛苦便都烟消云散。
她抱着他的脖子,亲昵地将头枕在十夜的肩窝,就像过去在人间的几十年夫妻生活一样寻常无间。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长孙玉茗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啜泣。
因为拥有了力量的缘故,现在的她哭起来与过去的柔弱截然不同,现在更多了一分凌厉和埋怨的意味。但这并不妨碍十夜着急。
“说什么傻话?除了这里,我会去哪里?”十夜无奈。
虽然天地之大,但是他无比清楚,只有这三不管的地方才容得下他。
“我不管,反正只要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就不安。”十夜被她紧紧揪住了脖颈,但半点也不生气。
他没有多言,摸了摸她的头,便抱着她回了宫殿。
长孙玉茗脚趾受伤,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久未行医,此番也亲自拿了医药箱,为她包扎。
“疼吗?”十夜下手轻柔,原本很快能解决的事情,他也不敢求快。他只求稳。
长孙玉茗摇头:“不疼。”
其实是很疼的,但一看到十夜那张脸,就什么痛苦都不记得了。
十夜看出了她的嘴硬,没有加快动作,更缓慢、轻柔地,用云纱缠绕了一圈,薄如蝉翼般,没有压迫感。
做完这一切后,十夜的眼睛才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脚趾指尖、十指指尖,还有脸上的图腾、犄角,都是即将魔化的象征。长孙玉茗自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也猜得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十夜脸色一沉,问:“是般若把你害成这样的吗?”
“般若?”
十夜顿了一下:“就是狄姜。”
“……哦,她啊。”长孙玉茗明白了。
但更深的不懂紧接着袭来。她不懂他为什么会用“害”这个词。
虽然她外表确实不如从前清纯,但也不至于丑陋,甚至多了几分神秘色彩的美感,颜值更上一层楼。而力量和生命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怎么能用“害”这个字眼呢?
十夜叹了口气:“获取力量若操之过急,总归是有损你的身体。我不希望你受到一丝伤害。”
“这样啊……”
闻言,长孙玉茗心里跟沁了蜜一样,脸上的笑容也是藏不住的浓情。
他一切的情绪,都是因为自己。
他在担心自己。
十夜再次开口: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是谁将你害成这样的吗?”
完)
四周陨落的巨石、岩浆砸向大地,溅起层层热浪。从般若踏上炎烤般的土地的那一刻起,落雨般的鼓声便持续回**在宫殿之中,和着那些坠落的焦石一起。似乎在为外来闯入者鸣奏哀歌。
南陀伽耶确实不再是从前的南陀伽耶了。
南陀伽耶从长孙玉茗吞下魔果那一日起,便被十夜下了禁制,任何外来人都不得进入。但凡强行闯入,便会遭到山火陨石的攻击,只有一条不满荆棘和熔岩的路可以通往山巅。用以隔绝异心人进入。
然而异心人能阻隔,但有心人却不会被阻拦。
般若打量着眼前的炼狱之景,发现完全不见一点从前风和日丽、景色宜人的踪迹。如今,说它是往生六道或许还更妥帖些。
上山的路不再是白玉台阶,而是一条充满荆棘、刀尖的路。两旁的熔岩蔓延至整条路中,明明灭灭,骇人、惊悚。
般若从下往上望,除了火焰,便只能看到留仙宫殿群的最高处的金色塔尖。
虽然前行之路坎坷,但她知道,她必须到那里去。
因为,十夜在等她。
太霄曾坚决反对她来,在反对无效后,又坚持要陪她来,可她却说:“这是我选择的路,就算是跪着,也要走完它。”
说完,她又强调:“一个人走完它。”
这是一场注定孤独的旅行,没有人真正能设身处地地站在她的角度,去感受去坚持去努力,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如她意,她也必须一个人走完全程。
她需要给十夜一个解释,给自己一个答案。
当般若徒步走上南陀伽耶的山门时,十夜和长孙玉茗已经被擂鼓敲得困扰不堪,想如从前那样装作听不见、看不见都不行。
十夜只能出来,接见般若。
“如今我已经醒来,不再需要她的心了,你能不能不去见她?”长孙玉茗从十夜嘴里得知他离开的真相,第一反应就是她不要她的心。
她不喜欢那个女人的东西。
她更加不喜欢十夜见她。
十夜沉吟一声,道:“总要有个了断。”
否则,她只怕还会每日、每日地来纠缠。
他不想再看见她。
“那我陪你你!”长孙玉茗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