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霄在十八狱的狱口,等了十夜三天。
一门之隔,他对十夜说:“我等你三天,假如三天之内,你出来了,我就带你去见般若。若你出不来,我就借机收回第一狱,并发兵六道,直取王舍城。”
也不知道是前半句话起了作用,还是后半句,总之,在临近第三天结束的午夜,十夜从十八层地狱走了出来。
明明法身失去了双腿,又经历了十七层地狱的折磨,他没有了支撑肉身行走的力量。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在面对太霄时,仍然是站着的。
就算行走缓慢,几乎每一步都如履尖刀,但他在太霄面前,每一部都走得稳当,走得坚定。
他面对太霄时,是不卑不亢的。
若不是满身伤痕在佐证,他根本不像是刚刚经历了十七层地狱磨难的人。
“你在里面睡了很久。”太霄知道十夜不想旁人同情,于是对他的伤势半个字的慰问都没有。
十夜苦笑:“做了一个梦,有点难缠。”
“什么梦?”
“我梦到……你和般若合起伙来要我的命。”
十夜说完就展演而笑,四两拨千斤般,权当作一个笑话在讲,并无任何当真的意思。
太霄也是浑不在意。
和般若一起坑十夜?
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最大的可能,也是十夜坑了他们俩。还是在太霄明知前方是坑,也不得不陪般若往下跳的情况下。
“就算我要杀你,也是在战场上。”太霄拢起袖子,满脸高洁,眼神不屑。
他的话似安抚,又似训诫。
十夜擦了一下嘴角的血,镇定自若:“我拭目以待。”
“走吧,般若在等你。”
太霄冷哼一声,转身,在前方带路。
二人对话,始终就像是寻常。虽然十夜跟在他后面,但是半点也没有落后的感觉。就算浑身浴血,白衣蒙尘,满身是伤,他也仍是目空一切的鬼王。
而太霄,则永远冰清玉洁,如阳春白雪,曲高和寡。
“她在里面。”太霄送十夜到竹屋门口,并没有要陪同进去的意思。
十夜对此有顾虑,但只是一瞬。
在此时此刻,他除了相信太霄,没有别的选择。
就像太霄也会选择陪般若跳坑一样,十夜现在就算怀疑眼前是坑,也不得不往下跳。
因为,他说般若在里面。
十夜把手放在门上,却迟迟不敢推门。
他不知道门内是个什么景象。也不知道在般若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生平头一次,他迟疑了。
他想起般若一次次在自己面前顾左右而言他,那般迟疑、纠结,到最后只字不提远走他乡,避而不见。
会导致她这样的原因一定让她无法反抗,强大至此,他又如何有信心助她解决困难?
但如同般若曾对自己所说的那样,再大的困难,只要一起面对,不管解决与否,都不会留下遗憾。如此,也算是另一种圆满。
十夜推开门,屋内的装饰同过去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方棋盘。
十夜看到棋盘,突然就有些泪目了。
他从来没有哭过。
在旁人眼里,他就像是一个天生没有泪腺的人。
殊不知,他只是因为所有的眼泪都在荆棘山上流干了。
彼时,他因内心仁念,杀死了荆棘丛中的女孩,让她不再饱受痛苦折辱,却没有想过,会承受母亲的雷霆怒火。
他从最高位的鬼王,沦落到人人喊打,谁都可以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境地。这样的日子,他过了五千年。
不是没哭过,不是没有难过和后悔的。只是当经年累月之后,发现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没有如果和后悔。
于是他流干了泪,淌尽了血,绝口不再提后悔。
同时他也发誓,绝不会再做任何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开始走一步算十步,算到了每一步的走向和结果,他算尽了人心,算到再无对手。于是开始和自己博弈。
他的这一方棋盘,才是他身边最重要的东西。
般若从来不说,但是她却记得,她好几次见他,他都是在跟自己对弈。
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只要是他喜欢的,她就会为他备上。
这一方棋盘,恰是她心中惦念的铁证。
十夜收起一身难受,四下一望,没有在房里看到般若,正奇怪着,却听到一阵细小微弱的呼吸声。
他刚来时,因即将重逢的喜悦太盛,导致心绪不稳,于是忽略了。到这会儿,他冷静下来,才听到那些轻微的声音。
角落里,是一个简陋的竹制衣柜。那粗糙的技艺,显然是院子里的竹子被就地取材,直接砍了来做成的。那些呼吸声就是从衣柜里发出。
十夜拉开衣柜门,就看到蜷缩在一角的般若。
都说蜷缩成婴儿模样的人最没有安全感,般若便是如此。
她的眼角带着干透的泪痕,显然是哭累了,然后不知不觉睡去。
柜子里是狭小无光的,十夜大开衣柜门,站在她面前,带着阳光和他独有的不容人置疑的强大压迫感,她也一无所觉。
她该有多累啊。
十夜纵然有一万个疑惑想要问她,但这会儿也不忍心扰她睡梦。他蹲下身子,轻柔地伸出手,想将她抱到**去睡,却不曾想,他的手一碰到她的肩,她就醒了。
“……十夜?”般若迷茫了一下,不等十夜回答,她便又自顾自地闭上了眼,同时将双手搭在十夜的肩头。
“在梦里总能多抱你一会。”
她全身无力,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肩窝,一瞬后,不知是十夜紧张的心跳传入了她的耳朵,还是他呼出的热气,带着他身上特有的香味钻进了她的鼻子里。她猛地惊醒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般若惊叫。
见到十夜是开心的,然而,她一想到这极有可能会打乱她的计划,她便无比惶恐。
尤其是眼前的十夜还血肉模糊,显然为了见到自己,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般若心疼无比,却又无法做出任何关心他的举动。
她只能低下头,不去看,却细细聆听着,他的每一滴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为什么?”十夜望着般若。他发现几日不见,她瘦了,枯萎了。就像失去了水分的花朵,连带叶子一起凋零。
他不明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怎么突然就不辞而别?
“告诉我,让我陪你分担。”
不可以。
般若动了动嘴皮子,明明回答了他,却不肯直接与之对话。
她躲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十夜找不到她,她想一个人处理好那些事情,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