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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1 / 2)

一场惊动了青城所有人的闹剧,终以七杀的离世宣告结束。王舍城中,鬼王图谱上,属于七杀的那一页字迹消失。四王以后的图腾整体前移,各进一步。

七杀夺得了无颜花,却殒命青城;十夜没有夺得无颜花,也没有知道他的两万人马去了哪里。它们就像一阵风,凭空出现,又倏尔消失,至今杳无踪迹。

十夜强抢绿意夫人的水晶棺,纵容袭臣,以阴险手段诱杀四阶鬼王的消息不胫而走,遭世人唾弃。鬼母派人来传话,让十夜立即回到王舍城,接受问询。十夜非但没有领旨,反而连那个使者都没有见,消息最后还是书香从外带来。

“你既不是为了无颜花,也不是为了第四道,你带大军去宫家领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般若对于这一点一直很费解。

以她和十夜相处的这段日子得到的经验来看,他自导自演这一出大戏,目的绝不会只是因为好玩,更加不会是因为真的与七杀不睦。她看得出来,他从未将七杀放在眼里。她也知道,他绝不会做没有目的、没有利益的事情。虽然,他确实很闲。

十夜一早上,忙着煎药熬粥,一边用法术看顾火候,一边还在下棋。等药熬好了,便亲自喂给般若服下。般若伤势严重,在昏迷中又噩梦缠身,十夜拿勺子喂不进去,直接就上嘴了。一口接一口,直到整碗药喂完。

他开的药方里,所有的药材都是世间难得的至补续命之物。十夜本无病无伤,喂完脸色都变得有些潮红。而般若也不知是因为药物原因,还是旁的什么,梦境也从七杀凄厉喊叫、怨魂索命的场面变成了与十夜勾勾搭搭,**无边的画面。

梦醒来后,她只记得,他的唇好软,好软……

般若睁开眼,十夜的身影从一开始的模模糊糊变得清晰,他嘴角残留的药汁和手里的药碗让般若瞬间明白,原来刚刚的一切并不是梦。

可是,她明明记得,梦里,十夜的手指还不安分,在自己胸前……胸前……

般若看向十夜的手,发现自己还真不是做梦。

他的右手还真的沾上了血迹,表示刚刚他确实在她尚未清醒之时,把手伸到了她的衣服里。

“你……”般若脸红,挣扎着要起来。

“我只是在给你接骨。”十夜忙给她摁回去,并从一旁温着的炉灶上端来一碗粥。他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热度刚刚好了才递到般若嘴边,说:“张嘴。”

般若乖乖地张开嘴,一勺温热的山药粥便送进了嘴里。

“这次没有会错意。虽然想夸你乖,但是我怎么有点小失望呢?”十夜轻笑,意有所指。

般若想起那天自己欲拒还迎的模样,脸色又变得五颜六色起来。

“逗你的,不要紧张。”十夜没有继续刺激般若,很快安慰她道:“虽然人间的食物对我们没有什么裨益,但生病的时候能喝一口热粥,总该是暖心的。”

十夜的话就像有魔力。般若还真觉得,嘴里有些许甜。

那一丝甜从舌头,到喉咙,再经过食道,最后流进了心里。般若坦然地接受了十夜对自己的照料,从一开始的小心抗拒,到后来会主动张嘴,一碗粥都见了底。

十夜放下碗,般若问了困惑许久的问题。他没有回答般若,却反问她:“你为什么要帮我挡剑?”

般若中剑,穿胸透骨,五脏六腑都损伤严重。她一口老血堵在心口,委实有苦难言。

其实,她也不是想帮他挡剑。

她只是恰好那么动了一下,踩在了一块冰上,脚底一滑,飞扑过去,谁知道七杀的剑就朝着她飞过来了?

她现在的肉身是什么法力,十夜又是什么级别,她总不至于蠢到拿自己去与七杀敌对。

十夜盯着她闪烁的眼睛,催促:“为什么?”

“下意识就挡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般若低着头,没敢看他。

“你是在关心我?”十夜弯下腰,抬起般若的下巴,强行让她看着自己。

般若被他盯得心里发虚,忙不迭地胡乱点头:“算……是吧?”

般若原以为回答完了,他就会放过自己,却没想到他乘胜追击,继续问:“你喜欢我?”

当然喜欢了!

还喜欢了很久、很久,否则她不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这种话,她说出来,他会相信吗?

回顾与他见面的种种,一切都像是巧合加意外,自己更像是一只别有用心的无头苍蝇。虽然他一次又一次地欺负自己,虽然他行事诡谲无常,狠戾无情,翻脸不认人。但是她对他的喜欢,却是确之无疑的。

“回答我,你喜欢我。”十夜比般若更加肯定似的,用词语气比她还要笃定和迫切。

般若没有再回避,迎上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喜欢你,非常喜欢。从很久以前开始,一直都是。”

“原来,婆罗门主,也会有七情六欲……”

十夜满意地笑了笑,松开了般若,站起身来,提步往外走。

般若看着他清俊优雅的背影,很有些莫名。她觉得这个时候,他不应该离开啊?他难道不应该抱着自己,然后大声地说“我也喜欢你”吗?然后自己再害羞地推搡一下,他再更加用力地抱紧自己,然后不就水到渠成的那个什么了吗?

然而并没有。十夜只是拉开门,往外走去。

般若撅起嘴,有些失望地望着他。

这时,他却又在门边停下了步子。在般若的期待中,十夜回过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成亲吧,一场真正的婚礼。以你婆罗门主的身份,以我一阶鬼王的身份。”

“……什么?”般若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现在需要做的,是说服鬼母,并备下厚礼,去婆罗门境下聘。”

不等般若回答,只听“吱呀”一声,大门关上,屋内已经没有了十夜的身影。

般若捏了捏自己的手背,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那个让她仰望许久的人,真的在跟自己认真地求婚!

他用上位者不容拒绝的声音,像是发号施令一样,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一个字比一个字暖心。虽然二人门不当户不对,还有世仇;虽然二人了解还不深,而他就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水,让般若无所适从;虽然她这一次,来往生六道的目的是无颜花,但是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的心是雀跃的!

她不仅愿意成为他的妻子,还愿意与他休戚与共,荣辱相扶。

等等……一阶鬼王?

十夜现在是三阶鬼王,他如何能跳过二王子冥珩,成为鬼母内定的接班人?

而且,她了解到,在往生六道里,一阶鬼王历来必是女子,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论如何变换,她的封号永远都是大王姬,不会改变。千万年的惯例,会因为他而更改吗?

般若不知道,却又是隐隐有些期待的。如果十夜成为一阶鬼王,那么就说明,下一任王舍城的主人就是他,如果想要引领王舍城走上正道,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他特别的有信心,相信十夜必会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般若心中带着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期待着十夜早点归来。

十天后。

般若的伤势大好,不仅恢复到受伤前的身体,反而法力还大有长进。她想,应该是十夜的那些药草所致。

般若数着日子,一天天等待着十夜。小屋四周被十夜下了禁制,不许旁人进来,她也不能出去。每天陪伴她的,只有一只不说话的狮子。

她想,他对自己的保护真是周到。可是越是周到,她就越发担心。

“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是不是鬼母为难他了?”

“他会不会有危险?”

般若每天都在书香面前叨叨,等到第十五天的时候,书香头一次开口说话了。

“当日,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或许是不想再听般若念叨十夜,或许是他也快无聊得发疯。总之,他说话了。

“原来你竟是会说话的!”般若惊奇地看着他。

他目光中明显有些嫌弃,半晌后化作了人形,站在她身前:“如果你没有阻止我,我们现在都不会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啊?”般若明白他第一句的意思,却不明白他第二句的意思。

般若急切地解释:“十夜没有关着我们,他只是不想旁人来打扰我们。鬼母生性多疑,谁都不知道她究竟会有多生气,十夜这样做,是想要保护我们!”

书香没有说话,翻了个白眼,一副“你没救了”的模样,重新变回狮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般若戳了他半天,他都不肯再跟自己说一句话。

般若无奈,只能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

“那天我不是阻止你,我是在救你。”

雪狮抬了抬眼皮子,仍是不肯说话。

般若继续说:“你以为,凭七杀和你,就能让他腹背受敌吗?你跟在他身边多年,他的法力如何,你难道不知道吗?而且,你的身份连我都看得出来,十夜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早就对你心有防备了!”

“什么意思?我的身份?我是什么身份?”雪狮听到这里,惊愕地抬起头,瞬间化作人形,眼底充满了急迫。

“那一日,他突然提起黑水城的事情,你认为,他真的是说给我听的吗?”

“不然呢?”

“他是说给你听的。”

般若淡道:“他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敲山震‘狮’,让你不要轻举妄动。”

“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书香拒不承认般若所说,然而眼神里的空洞,却表示他心里其实已经认同了般若的话,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般若揪了一缕生机树的枝叶,放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地继续说:“如果你是黑水城城主之子,你应该不叫书香,你真正的名字,叫笔墨,对吗?”

少年神色猛地一变,似是被人戳中了脊梁骨。从他的眼神来看,般若就明白,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我打听过,黑水城当初被灭门,按照王舍城的惯例,重女轻男。男童必死,女子却会被留下。于是你出卖了自己的妹妹,夺了她的身份,冒名顶替,苟且偷生。”

般若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扎心,书香心中钝痛。

“你比我想象得聪明,几乎……就是事实了。”

书香苦笑着:“可惜,不是我冒充她。是他们自作主张,他们都没有问过我,就强行把生机给了我!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哦?往生六道之中,还有你这样重情重义之人?”般若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想要从里面探寻到真相。

书香眼中一派澄明,没有一丝闪躲和慌张,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悔恨。

“如果我想要苟活于世,就不会废去自己一身修为,与一只畜生合而为一,潜伏在十夜身边,伺机复仇了。”

“那你为什么要用书香的名字?你……不是叫笔墨吗?”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书香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般若。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明白?”

般若试着去开解他,但是他明显地不相信般若。

良久,在变回雪狮前,他才幽幽地说了一句:“在旁人叫我的时候,我有时会有瞬间的错觉……我会觉得,她还活着。”

“原是这样……”

般若彻底相信他了。

于是每天除了在他耳边念叨十夜,她又有了新的话题。

她围着他转圈圈,嘴里不停地念叨:“书香,书香,书香……”

三天后,书香彻底崩溃了。

他狂吼了一嗓子,直接把般若喷成了一个冰人。他望着不能动的般若,咆哮着说:“闭嘴!不要再叫我的名字!虽然有时我会觉得她还活着,但大多数时候,她的名字都是一道疤!我不需要你三十番四百次地来提醒我!”

般若在屋外被冻了三天,她耳朵疼,身体冷,倒是也长记性了。

从此,她再也没有无事唤过书香。

完)

十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往生六道之中,没有日月交替,没有四季分明,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般若甚至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三个月前,生机树被毁去大半,枝叶被烧毁,树干被折落,到现在,生机树的生机恢复盎然,树干伸展,绿叶飘扬,又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

般若听话地等在小屋里,没有做他想。可当新的生机树叶落在她的床前时,她发现事情变得不对劲了。

生机树,每日生长至多一丈,从天空垂下,需要至少百天。十夜百天未归,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鬼母无情,以雷霆手段将十夜治罪。他生死未卜。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十夜有危险,我必须去找他!”般若攥紧生机树的枝叶,不安地对雪狮说。

雪狮冷嘲着喷了一口冰花,仍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般若欲出走的当晚,十夜回来了。

十夜一身白衣尽染,通身血红。鲜血顺着他的额头鬓角流下,每走一步,地上都是满地鲜红。

他就像刚刚从修罗炼狱场中浴血而出,每一寸肌肤都是厮杀的证明。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受伤?”般若迎上去,想要去扶他,但是又怕伤到他。

她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上有多少道伤口。这些伤口细密得用肉眼都难以辨别!

十夜没有回答,只是牵了她的手,说了一个字:“走。”

十夜牵着般若,踏着生机树的枝叶,将她送回来时的路。伴随一路疾跑,她跟在十夜身后,看着他手腕上细密的伤口,以及一路染血的脚印,心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般若知道,一定是他做了什么,惹恼了鬼母。

十夜冒死将般若送出青城。在食滝山的墓穴里,他用自己的身体封住了通往人世的通道,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朵通身泛着金色光芒的六叶花朵。

冥花无颜,在黑暗中璀璨夺目。

十夜的血滴在无颜花叶上,瞬间又蒸发,他像是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般,将花递给她:“不管未来沧海变换,桑田成冢,我都希望你不要忘了我。”

“……什么意思?”般若喉咙嘶哑,惊诧得几乎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她也不肯接过无颜花。

十夜皱着眉头,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挡住门后的魔物,他抓住她的手腕,将无颜花放在她的掌心。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这朵花做什么,但是,花送你了。你收下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本王的人了。”他极为费力地凄然一笑,然后将她推出了墓穴。

“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十夜说完,他的身后,突然由远及近,传来阵阵嘶吼,似是千军万马在轰鸣。铁骑声纷乱而来,呼啸而至。

墓穴外,星河璀璨,无颜花在星空下显得愈发娇艳。

相传鬼母宝库中,天地间的至宝应有尽有。有一朵陈年存放的无颜花也不足为奇。

原来他一定要回去,是为了取花。

他答应了要为她取来无颜花,他真的做到了。

般若看着手中的无颜花,耳边回**的却是十夜温柔的声音,眼前闪现的全是他绝望而带着柔情的双眸。

他倾国倾城的笑颜让无颜花都跟着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