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将这东西取下来,可是,鬼使神差般的,他留了下来……
参禅一口气松也不是,不松也不会,直到那清淡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檀迦的眸光便好似要看透他。
参禅不敢多做停留。
没有说要取下来,也没有再问。
只道了一声去换药,便离开了禅室。
檀迦垂眸看了眼,修长的手顿了顿,随即扯着袖摆,缓缓将其掩下。
直到外间天光破晓,他也不曾参透缚在手上的缘,而那根红绳,最终也没有解开……
自那以后,参禅便不再给佛寺写信。
鹿忧也没有了他们的消息,渐渐的,那一年她也鲜少出现在外人面前。
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变许多。
她的字写得愈发与他相像,就连那些曾经认为枯燥的经文,她都七七八八的记得不少。
因此,僧人们都在私下里偷偷议论,说西域公主怕不是真的要皈依佛门了。
而鹿忧,确实是快要四大皆空了。
但此‘四大皆空’非彼‘四大皆空’。
因为凝着千叶莲华的缘故,她的听力慢慢开始出现了问题。
起初她不甚在意,可后面有一日,楼兰同她说话时,她的耳中忽地就安静下来了,那是一种空荡到可怕的死寂。
她失神良久,直到后面耳中又恢复了点声音,听见楼兰的关怀,才恍惚着回神,回了句没事。
她的脸色太过苍白,楼兰琢磨着不太对劲,问她怎么了。
鹿忧这次便听清了,怔愣了瞬,随口道:“或许是没有休息好。”
楼兰看着她愈发纤细的身形,颇有些心疼:“公主,您多注意身体。”
鹿忧执着笔的手顿了顿,半晌才淡淡地“嗯”了声,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许是因为这个插曲,入夜躺在榻上时,她只觉得自己的腹部有些隐隐作痛,就连心口都有种发凉的错觉。
她侧身而眠,盯着烛火看了许久,眸光才缓缓移到了自己的腕间,眼尾忽地发红。
菩提子在光下愈发显得温润,无形之中好似有一道暖流从那注入,缓缓沿着手臂直抵全身。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到陵城,染上疫病的那个晚上,檀迦默默守在她身侧。
他从不多言,却能给予她无尽的温暖。
后来更是为她亲自上药,暗地里取了菩提开光,用砗磲佛珠做穗,最后还亲手为她戴上了这串菩提,用梵言祈福。
他做了那么多,要走时也只是轻声道了句:“珍重。”
后来她才明白,那竟是和尚第一次,起了要与她分开的念头。
如今,他们真的分开了……
而且已经分开了很久,久到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腹部抽丝剥茧的疼,心口也凉得厉害。
鹿忧伸出手,指尖摩挲着菩提好一会儿,才缓缓阖眼。
很想你……
……
却又觉得,我还能忍忍。
*
第二年时,轻袅怀孕了。
她很高兴,鹿忧也替她高兴。
檀峥带着她来佛寺上香的那日,外间围满了前来瞻仰的百姓,而寺中却是比往常任何一日都要来得幽静。
前殿人多,她待了一会,就转身朝着禅室走,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
前几日刚下了几场雨,地上的积水还未散去,里面盛着绿竹的倒影,她路过时,无意踩碎,裙摆染了底色。
77轻声提醒着她,绕开走。
鹿忧脚步停了下,随即低眸,看得不大真切。
她有时看不清东西,再加上今日的天色黯淡,阴云低垂,她更是瞧不清了,只能慢慢地走着。
后面回到禅室,她趴在桌案上浅息,不知过了多久,禅门又被人敲了敲。
她才恍惚转醒,朝着门口看去。
一个前来轻扫的僧人,上前合掌说:“女施主,这是佛子的禅室,外人不可擅闯。”
他可能不认识她。
鹿忧怔怔地听了会,半晌才反应过来,起身道:“抱歉。”
她半眯着眸,朝四周打量了会,恍然惊觉自己又走错了地。
这里太过冷清了。
几百个日夜里,一盏烛火都未曾亮过。
而她的禅室,总是亮着的。
……
楼兰在半道上逢上她,习惯性上前搀扶,说轻袅已经等了许久了。
她的眼睛不好,许久不回禅室,弄得那边都乱了套,也就只有楼兰,知道她在何处。
而她五感渐失的这件事情,也只有楼兰知道。
许多时候,她都是靠着楼兰,才能应对自如。
她自己去听,去看,都要琢磨好久,除了这些点不好以外,其他的,她倒是过得和普通人都差不多。
她回到自己禅室,轻袅便立即走上来关怀。
鹿忧模糊辨认着,直到她说完才示意自己没事。
轻袅踌躇片刻,问:“姐姐,三年之期要满了,你要离开佛寺,回去西域吗?”
鹿忧默然片刻,点头道:“是的。”
“那你想什么时候走?”
“离开的那天便走。”
轻袅:“这么急吗?”
鹿忧没有再说了。
轻袅看着她,打量了会,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颇有些担忧道:“姐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鹿忧拢了拢衣服,道:“天有些凉。”
轻袅看了她好一会,思虑许久,才打算开口:“姐姐,其实我还有一件别的事要同你说。”
鹿忧侧耳。
“什么事?”
“佛子……好像要回来了。”
很奇怪,明明她离轻袅那般近,却还是将这句话听得有些模糊,以至于她站在原地,久久反应不过头来。
“姐姐,你……没事吧?”
鹿忧回过神来,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
整个人好似有些没有踩到实处,心中恍惚地想:原来两年已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