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第46章 雨夜带刀不带伞(一)(2 / 2)

说话间,先前收拾担子的番子已将拾掇好的箩筐背上,顺手抄起地上那枚沾了血泥的金锭,只用袖口快速在淌水的蓑衣上蹭了蹭泥水,便掏出怀中一块略为干净的粗布帕子,仔仔细细将金锭裹好,硬塞进老汉脏污潮湿的破袄衣襟内袋,还用布帕的角掖紧。

动作干脆利落,毫无拖沓,既完成了命令,也似乎真的怕老汉弄丢这‘压惊钱’。

全程无声交流,配合天衣无缝。两人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半推半就、浑浑噩噩的老汉,拖着他那条断腿,踩过满地狼藉的血污和油汤雨水,朝着巷子深处一个破败歪斜的门洞走去。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多余的言语。

雨砸在他们低伏的宽檐油毡斗笠和厚实蓑衣上,水帘顺着边缘淌下,融入无边的阴冷。

大档头站在原地未动。

直到手下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与低矮门洞的阴影之中,他才缓缓转身。

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摊被雨水冲得越来越淡、却依旧刺眼的血痕,以及散落的面皮碎屑和零星的馄饨馅儿。

最终,那视线锐利如钩,穿透层层叠叠的雨帘,牢牢钉在巷尾另一侧,一座粉墙黛瓦、门楼高大,却紧闭着黑漆大门、门前石狮威严的宅院。

那飞檐下的铜铃在风里死寂,只有雨水敲打着,发出闷沉的滴答。

大档头转过身。

他冰冷的视线穿透雨幕,如同沾了冰水的鞭子,精准地抽在方才挥刀鞘砸老汉的那个番子身上,此人笠檐压得最低,蓑衣下紧裹的身躯纹丝不动,只有微微绷紧的小臂泄露着一丝几乎不可见的僵硬。

“唰啦!”

雨水拍在斗笠和蓑衣上,是此刻唯一的声响。

大档头的声音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帘,每个字都像在冰面上缓慢摩擦,没有起伏,却字字裹着沉甸甸的寒意:“刚才,你动的手?”

被问话的番子肩胛骨下方的肌肉猛地一抽,但身体依旧像焊在地面,连视线都凝固在脚尖前一寸水洼上。

大档头也不需要他回答。

那双隐藏在宽大笠檐阴影下的眼睛,如同两点深埋的炭火,隔着雨雾重重锁住他:“回去,领十大板子。”

命令简单直接,不容置喙。

旁边几个番子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挨罚的番子头埋得更低,蓑衣领口处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从胸腔里闷出来的嘶哑应答:“卑职领命!!!”

声线紧绷得像即将断裂的弓弦。

大档头没有再看这个即将受刑的手下,那斗笠微微转动,冰冷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声音依旧是那种无波无澜,却带着砭人骨髓重量的腔调:“耳朵都聋了?陛下三令五申,‘新政’!首要‘安民’!‘勿劳尔等筋骨’!‘勿伤尔等血财’!”

他将“安民”、“筋骨”、“血财”几个字咬得格外缓慢而清晰,像是刻刀在冰冷骨头上划过。

“今天砸了根脊骨,明天是不是该砍几个头挂城楼上威风?把你们在东厂抠眼剥皮、抽筋断骨那一套,也敢在光天化日亮出来?!”

说到最后一句,那平淡的语调终于带上了一丝尖锐的冰冷怒气。

所有的番子,包括那领罚的,都不由自主地躬下腰去,斗笠下的脸几乎贴到膝盖。

这不仅仅是命令,是训斥。

雨似乎更密了,冲刷着巷子里的每一块石板、每一道墙缝,也冲刷着番子们蓑衣上那点从馄饨担子蹭来的油污,混合着远处老汉若有若无的痛哼和呜咽,浸透每个人的听觉。

死寂持续了约莫三息。

大档头缓缓地、仿佛极其疲惫地吐出一口被雨水染成白雾的气息。

帽檐下冰锥般的目光再次射向那座门楼高耸、门墙紧闭的宅邸后门。

那门上漆黑的漆水在雨水下泛着死寂的光泽,厚实的木料后面,似乎能听见铜锁机括冰冷的沉默回响。

大档头重新侧过脸,声音彻底沉了下去,如同钝刀在石头上反复刮擦,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生畏的必然:“这宅子里面其余的人一个不留。”

“唯独领头人给我囫囵个儿带回去。”

他最后一句,低沉得近乎耳语,却重重地钉在所有人耳膜深处。

“督公要亲自验货。”

没有多余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