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猛地抬头,眼中带着不敢置信的愕然。
不杀?
那刚才立下的生死状……
“杀他一人,于事何补?于朕何益?”
朱焱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朕要的是那个‘蒸汽机’!要他宋天星的脑袋挂旗杆?容易!但挂上去之后呢?那能喷气冒烟、转动如雷的机器,就能自己从地里长出来?”
他踱前一步,逼近王承恩,帝王的威压无声弥漫:“朕给他三个月期限,还给他金山银山予取予求,给他凌驾诸衙的特权,不是要逼死他!是要逼出那潜藏在他骨髓里的‘狠’!逼出他能顶着天下嗤笑、领着几百工匠在炉火油污里,把这张谁也不信的鬼画符,变成撬动山海的真东西的那股疯劲!”
朱焱的目光锐利如钩,死死钉在王承恩惊骇的脸上:“朕今日若只是轻飘飘说一句‘尽力就好’,信不信他宋天星回去照样按部就班铸他的炮、炼他的钢?哪怕心里再想试试,也怕失败担责,怕浪费钱粮,怕朝野耻笑!最后拖拖拉拉一年半载,也只能弄出个徒有其形的废物!朕要的是三个月内,他豁出一切去搏命!他要真敢懈怠……”
皇帝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提头来见’便是悬在他脖子上最利的刀!让他不敢有半分懈怠!让他手下那些工匠不敢偷半寸工!让户部、工部乃至天下,没人敢拿杂事去烦扰工业院!这把刀悬着,他才能把每一刻都榨干了用!把工匠的每滴油汗都榨干!王承恩,你懂吗?”
王承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脊梁骨,浑身都僵住了。
他懂了!
那三个月期限与军令状,根本不是为了杀人!
是皇帝铸成的一具无形枷锁,一套以生死威逼出的效率极限!
更是震慑所有关联之人的虎头铡!
在这枷锁与铡刀下,宋天星和他那座工业院,唯有拼死向前这一条路,方能求得一丝生机!
至于最终成或不成,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下去吧。”
朱焱已转过身,重新面对那副深不可测的蓝图,声音恢复了平淡。
王承恩深深地、深深地躬下身子,退出暖阁的脚步,第一次沉重得像拖拽着千钧铁链。
殿外寒风呼啸而过,吹得他激灵灵一个冷颤,后背已然湿透。
夜色吞没了紫禁城的飞檐斗拱。
乾清宫那一点烛火,如同巨兽深渊般的眼底,固执地燃烧着。
王承恩退出西暖阁殿门不足十步,寒风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寒意还未浸透衣领,一个玄色劲装的东厂档头如同鬼魅般从丹墀侧影里闪出,压得极低的声音裹着焦灼撞入他耳膜:“督公!南疆……安南莫氏伪朝作乱!擅杀我大明册封使臣!边报八百里加急,刚从通政司截出!”
安南反了!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王承恩脑中炸开!
他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瞳孔骤然缩紧,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安南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反了?
他甚至顾不上斥责这档头胆大包天敢在内宫甬道上截他,猛地转身,脚步比来时更快,几乎是撞开沉重的殿门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