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清楚,瑞哥越是平静,就意味着那只看不见的手,掐得越紧。
风暴,随时会来。
这天上午,郑丹瑞正坐在客厅那张意大利真皮沙发上,佣人刚刚为他换上新沏的碧螺春。
茶香袅袅,电视里正播着TVA的早间新闻。
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和这栋别墅的静谧格格不入。
“本台消息,廉政公署于今日清晨采取突击行动,调查一家名为泛亚国际投资的金融公司。”
“据消息人士透露,该公司涉嫌在过去数年间,利用海外多个秘密账户进行巨额非法资金转移,俗称洗钱,总金额可能高达数亿港币……”
画面切换,廉政公署的发言人出现在镜头前,表情严肃。
“ICAC办案,不方便透露。但我们重申,香港是法治之区,绝不容许任何金融犯罪行为,无论牵涉到谁,我们都会一查到底!”
郑丹瑞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
“泛亚国际投资”,这个名字,港岛九成九的人都没听过。
但郑丹瑞知道。
那是他埋在海外,最深,也最重要的一条资金暗线。
负责打理的,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兄弟,嘴巴比保险柜还牢。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总管彪叔连门都没敲,几乎是撞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手里的电话听筒还因为抓得太用力而微微发颤。
“瑞哥……”
他的声音干涩,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
郑丹瑞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动作优雅得像个老派的英伦绅士。
“慌什么。”
“天,塌不下来。”
彪叔额角的冷汗顺着皱纹滑落,他死死攥着电话,声音都在抖。
“塌了……瑞哥,真的塌了!”
“巴拿马、开曼群岛、瑞士……我们设在海外的所有秘密户头,全部被冻结了!”
“公司里那几个负责的兄弟,一早就被ICAC的人从家里带走了!现在连律师都见不到面!”
别墅里,空气瞬间凝固。
只剩下电视里女主播的声音在空洞地回响。
彪叔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把话说完。
“还有……还有太古那边,伍光正那个老狐狸,不知道从哪里收到了风声。”
“他们联合了汇丰,组了一个财团,今天一开盘,就公开宣布要跟我们竞投尖东那块地,摆明了是要跟我们死磕到底!”
“我们账上准备好的钱,现在全被锁死在海外,根本动不了!”
“完了……瑞哥,我们这条资金链,被人一刀……斩断了!”
ICAC冻结账户,是断了后路。
太古集团和汇丰联手狙击,是堵死了前途。
一明一暗,双管齐下。
釜底抽薪,赶尽杀绝。
彪叔说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地靠在门框上,眼神绝望。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郑丹瑞依旧维持着那个喝茶的姿势,仿佛彪叔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好。
他将茶杯送到嘴边,准备再品一口。
咔嚓——
一声轻微却无比刺耳的脆响。
那只他花了重金从宜兴请名家定制的紫砂茶杯,在他手中,裂开了一道缝。
滚烫的茶水混着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砸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晕开一朵诡异的花。
彪叔瞳孔猛地一缩,大气都不敢出。
他跟了郑丹瑞二十年,第一次看见瑞哥失控。
郑丹瑞缓缓松开手,任由那只价值六位数的茶杯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他没有看手上的伤口,也没有理会彪叔。
只是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回了他那间古色古香的书房。
书房里,檀香缭绕。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黄花梨木书桌前,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亲自研墨。
墨汁浓稠,乌黑如夜。
他提起一支狼毫笔,悬腕,落笔。
一个力透纸背的“忍”字,出现在宣纸上。
笔锋凌厉,杀气毕现。
他又写了一个。
再写一个。
……
他不停地写,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怒火、惊疑、和那股被人在暗中玩弄于股掌的憋屈,全部倾注于笔端。
一个个“忍”字,从工整到潦草,再到狂乱,像是他内心正在经历的剧烈风暴。
突然,他握笔的右手猛地一顿。
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从他的左肩深处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那是当年替兄弟挡刀留下的旧伤,永久性骨裂,每逢阴雨天,或是心绪剧烈波动时,便会发作,痛入骨髓。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
手中的狼毫笔再也握不住,啪嗒一声,掉落在宣纸上。
一滴浓墨,溅开,刚好落在一个“忍”字的心上,将它彻底染黑。
郑丹瑞捂着剧痛的左肩,身形微微晃动,脸色苍白,冷汗涔涔。
他看着满桌狂乱的“忍”字,和那个被墨点玷污的核心。
一直挂在脸上的那副笑意,早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阴沉和狠戾。
“好。”
“好手段。”
“我暂且忍你!!”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在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