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能够吞噬一切的纯白,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光芒散尽,世界重归寂静时,一种崩塌的声音,从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那座由无数扭曲数据与森森白骨构成的倒悬之城,那座象征着无尽绝望与奴役的迷魂天宫,正在无声地瓦解。
它没有爆炸,没有化为废墟。
而是像一场被阳光融化的雪。
堆积如山的白骨失去了怨念的支撑,化作最纯粹的钙质光点,一缕缕,一簇簇,如同亿万只被放生的萤火虫,向上,向上,飞向那片从未有过的、澄净的夜空,然后消散无踪。
那些奔腾不息的、承载着无数哀嚎的数据洪流,也凝固了,碎裂了,变回了最原始的信息微粒,闪烁着微光,融入了正在重构的空间。
归墟,这个扭曲时空的终极牢笼,正在死去。
一个温柔的、有序的、全新的世界,正在它的尸体上,缓缓诞生。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仿佛玻璃碎裂的声音,从所有人的头顶传来。
那片笼罩了世界无数岁月、隔绝了一切希望的浓厚迷雾,那片灰色的、死寂的天空,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金色的、温暖的、带着某种从未体验过的勃勃生机的光,从那道缝隙中,倾泻而下。
那是……太阳。
真正的太阳。
……
甘峰站在一座刚刚由地壳变动而隆起的新生山峰之巅。
他手中的【破】刀,在那终极一击中耗尽了所有的力量与概念,早已在他掌心化作了随风而逝的飞灰。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柄刀最后的余温。
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恰好落在了他的胸口。
那里,有一道狰狞的、深可见骨的巨大裂痕,从左胸一直延伸到腹部。那是他亲手轰穿自己身体留下的烙印,也是被奇点撕裂后留下的永恒伤疤。
伤口没有流血,边缘处翻卷的血肉,在阳光的照耀下,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蠕动、愈合。
但甘峰清楚,这道疤,永远不会消失了。
他抬起头,任由那温暖的光芒洒满全身。
他那双曾燃烧着决意与怒火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如同一潭幽深的湖水,倒映着这片崭新的天空。
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胜利的狂喜,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一种耗尽了所有之后的、极致的平静。
阿骨蹲在他的脚边,暗金色的骨骼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温润的柔光,不再有那种令人心悸的王者威压。
它仰着头,看着甘峰的侧脸,眼眶中的金色魂火安然而满足。
它伸出头骨,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蹭了蹭甘峰那沾满尘土的靴子。
像一只终于等到了主人归家的猎犬?
……
远方的平原上,大地的伤痕正在被新生的绿意覆盖。
华容道没有去施展他那足以改天换地的生命法则。
他就那么随意地坐在一片刚刚被他开垦出来的田埂上,身边,是一截倒塌的、刻着古老符文的断壁残垣。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看着。
看着一根纤细的、翠绿的藤蔓,从泥土里钻出,固执地、一寸寸地,攀上了那冰冷的石墙。
阳光下,藤蔓的顶端,缓缓绽开了一朵小小的、金黄色的野花。
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对这个全新的世界,致以最羞涩的问候。
华容道看着那朵花,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了掌控全局的淡然,没有了劫后余生的感慨,甚至没有了重获新生的喜悦。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看见美好事物时,会不自觉流露出的那种笑。
像个孩子。
……
天空之下,另一处山坡上。
江湘儿静静地站着,风吹动着她银白色的长发。
她手中的细剑早已归鞘,那股缠绕在她身上、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杀意,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的目光,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越过山川,越过河流,仿佛在看这个世界的尽头。
她的眼神,不再是那片冰封的死寂,也不再有复仇的火焰。
那是一种释然。
一种将所有的过去,都埋葬在了那片纯白光芒里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