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时，莫德已无声立于他身后。
刹那间，陈阳感到仿佛有两座巍峨雪山压上脊背。
莫德毫不收敛的魔力威压如潮水般涌来，四周空气在扭曲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那感觉犹如正午时分突遇日全食，前一秒还沐浴在阳光下，转瞬间便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陈阳甚至能听见自己骨骼在重压下发出的细微脆响，死亡的阴影真实地掠过心头。
但不知为何，哪怕被莫德如此碾压，陈阳内心却有一股焦躁和愤怒，似乎很不满莫德这一无礼的举动。
直到五六个心跳的时间过去——对陈阳而言却像经历了半个纪元——那股压迫感才骤然消退。
“谨慎些，”莫德的声音依旧平静，“操作不当会引发爆炸。”
“......”
陈阳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在无意识间屏住了呼吸，冷汗早已浸透内衫，此刻正顺着脊背缓缓滑落。
莫德示意陈阳退到一旁。
待陈阳挪开脚步后，莫德将手掌轻覆于魔力罐的把手上——仅一瞬便收回。
接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雕花琉璃瓶，拔开软木塞后，清冽的水流源源不断地倾入锅中。那看似不过掌心大小的容器，竟似连通着无尽水源。
见陈阳仍僵立原地，莫德淡淡道：“坐下歇息吧。”
看莫德此时的架势，似乎是要替陈阳沏茶。
心神不宁的陈阳脑中思绪纷乱，只得顺从地落座，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放在膝上。
“现在该怎么办？陈阳在心底无声呐喊。”
每当陷入困境，他总会本能地向陈影寻求指引。
阴影在意识深处缓缓流动，传来冷静的分析：
“镇定。莫德本就是魔王阵营，气息泄露或许反而是转机。”
陈影条理分明地剖析道：
阿莫德赫羽看重你，必然与恶魔气息有关；祂不可能向部下透露你特殊的原因——从莫德先前的态度就能看出，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视做不得假；这次意外很可能改变了他们的认知，改善他们对你的态度。
确实，向来倨傲的莫德竟亲自烧水沏茶，这反常举动足以说明一切。那个永远挺直脊背的贵族，何时会屈尊做这等仆役之事？
“但这次意外也可能带来麻烦。”陈影的声音在意识中沉了沉，“现在风声鹤唳，若被其他人察觉你的恶魔气息，很可能会引来全面审查，在查明身份前，你恐怕会被一直拘押。”
陈阳的背脊瞬间绷直。
“不过......”陈影话锋一转，莫德方才释放的魔力威压，很可能就是在为你遮掩。否则，外面大佬这么多，早该有人闻风而来了。”
......
视角转向正在煮水的莫德。
他的内心同样波澜起伏。虽然早察觉到陈阳身上的魔族气息，推测其可能是混血，但方才那一瞬泄露的纯度仍令他震惊。
“即便是高阶魔族，也不可能有如此纯粹的气息...”莫德暗自思忖，“难道是某位大君的直系血脉？亦或是...尚未觉醒的魔王本体？”
这个猜测让他手指微颤。主上阿莫德赫羽从未详细说明陈阳的来历，让他误以为这不过是个稍有特别的棋子，实力低微，即便有些魔族血统，也不过是枚可用可弃的卒子。
因此他对陈阳的态度，仅比对待杰斯卡略好几分。
回忆浮现：三十年前，主上曾提及已找到脱困之法，只是时机未至。然而这些年过去，囚禁的王座依旧完好...
突然，一个念头如闪电划过——容器。
“若主上是要将他作为容器...”莫德瞳孔微缩，“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眼前的种种，或许都是主上对容器的试炼。不，以主上预见未来的能力，这分明是在用苦难锻造完美的载体！
莫德决定不去向主上求证。他太了解了——未言明之事，要么无关紧要，要么...本就是计划的一环。
此刻他必须重新审视与陈阳相处的分寸。
继续以往的冷淡态度已不合适，但谄媚逢迎又违背他的本性。将陈阳直接视同主上更是荒谬——这个年轻人身上还带着太多未解的谜团。
莫德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在“未来可能的容器”与“当下弱小的混血儿”之间寻找平衡点。他需要一种既不卑不亢，又能为日后留有余地的相处方式。
二十分钟如细沙般从指缝流逝。
莫德手持茶壶缓步而来，壶嘴蒸腾的热气中裹挟着难以名状的茶香，那气息似雪松混着琥珀，又带着一丝陈阳从未嗅闻过的、类似月下幽兰的冷香。
“尝尝看。”
莫德将茶汤倾入骨瓷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旋出细腻的金纹。
陈阳小心捧起，却辨不出这是何种茶叶，只觉那香气在鼻腔内交织成一片迷离的雾霭。
陈阳盯着蒸腾的热气，暗自迟疑。这滚烫的茶汤当真能入口？他试探性地轻吹几下，小心翼翼地啜饮。
出乎意料的是，茶液触及唇舌的瞬间，竟化作温润的暖流。这茶似乎本就该在沸腾时品饮，高温反而催发出某种玄妙的变化。
滋味更是奇特。初入口时有冰雪消融般的清冽，转而化作蜜糖似的甘甜，最后竟在喉间泛起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三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层次分明，却又奇妙地融为一体。
正当陈阳困惑于这诡异的回味时，莫德忽然开口：“血月山脉的幽月茶，三百年才得一熟。”他指尖轻抚杯沿，“最后那道腥味，是它生长时吸收的魔龙血气。”
陈阳手一抖，险些打翻茶杯。这哪里是寻常饮品，分明是......
“放心，”莫德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对魔族血脉而言，这是大补之物。”
陈阳沉默着将茶一饮而尽。
莫德取下一直佩戴的面具，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他优雅地啜饮着茶汤，那面具原来不过是身份象征，而非陈阳猜测的遮掩之物。
“直说吧，你的来意。”莫德单刀直入。
见对方绝口不提血脉之事，陈阳也开门见山：“今日之事，真是其他魔王所为？”
“是，”莫德放下茶杯，杯底与托盘相触发出清脆声响，“也不全是。”
“能否请您详细说明？”
在陈阳恳切的目光下，他继续道：“昨日我便警告过你提防希斯克利夫。”
见陈阳点头，莫德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方才那出悲情戏码确实精彩，但真相是——他才是这场闹剧的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