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世界总让人在其中看到自己记忆的色彩,正是这空白的一切,才让每一幕都能在其中上演,因此,这空白又是人们眼中无穷无尽的旧时光。它放缓了世界运行的速度,让白天与黑夜的分界不再明显,每一刻都像是过去,现在,和未来。有时候,他们分不清自己是死在哪个时候,延伸而上的寒冷冻结了浑身,也仿佛是冻结了时间。
一个人卧在茫茫白雪中,他的手伸在他的眼前,手套上满是冰渣。他感到温热,浑身发烫,同时疲倦无比。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这是曾在书上见识过的症状。他试着挪动手指,却发觉自己已经没有知觉。他果然快死了。
眼皮重得好像灌了铅,其下白色中满是血丝,他无论忍不忍都挺不过这一关。他闭上眼,细细感受着身体中虚假的温度,这种感觉很舒适,他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旁边的台子上插着一根蜡烛,火光摇摇晃晃地映照在他的脸上。这是他无比熟悉的时候,此刻正映照在这白雪上。
他悠闲地翻开一本书,上面记载着他幼时听过的故事。火光不亮,文字显得模糊,但并不妨碍阅读。他伸出被窝里的手轻轻捻起纸,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书本,所以他的动作还略显得生疏。
他向后翻去,书页上一片空白。
……
“所以,你费尽心思在地上建起一座冰屋,就仅仅只是想让我来叙叙旧吗?”诺兰坐在雪堆上,好奇地看着橘色的狐狸。这狐狸也笑看向他,她注视着的是诺兰那串红色的头发,上面分叉的发丝比她身上的毛发更乱。扳机伸出手想要替诺兰顺一顺,诺兰却偏下头,刚好让这狐狸的手从他耳旁略过。
这王子眼角弯着笑,向扳机问道:“做什么?”扳机收起她的笑,同时也收回了手。诺兰正想将头扭回来,这狐狸就立刻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到了他另一侧头发。扳机又笑了,然后一把捏住,用上点力向下拽,诺兰头一抖,整个身子都向下掉,赶忙伸手去掰扳机的狐狸爪子,还没够到,扳机自己便已经放开。
橘狐看向他的棕黄色的眼,这么多年来,这对眼睛中的色彩从未变淡,但面色却是沧桑了一些。自从来了这,诺兰再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他的胡渣有的稀疏有的浓密,纵观全脸就是显脏的灰扑扑一片。但他五官很是分明硬朗,还是像以前一样吸引这只狐狸。
她吐了一口气,因回忆,眼中好像蒙上一层雾。扳机特意将头偏向旁边,用娇滴滴的语气说道:“我就是来找你叙旧的,亲爱的二王子。”说着,她头不动将眼珠向诺兰转去,仅仅只是余光撩到诺兰身上,并将一只手放在脸边,轻轻拨动脸颊上的毛发,全是媚态。
“唉,狐狸小姐,请你把这套收下去吧。”
这并不是诺兰第一次见扳机这样的姿态,实际上,这狐狸在八年前就已经如此。诺兰向后倾了一点,好笑地学起扳机的语调请求她:“来吧来吧,亲爱的狐狸小姐,请让我们来讲点真正想讲的事情吧?”他朝扳机伸出一只张开的手,真的像是在邀请这只狐狸。
扳机轻轻拍开诺兰的手,慵懒地撑起脑袋说:“那好,那我们就从六年前说起。”她伸手指诺兰的胸口,“就那天,你冲我发脾气,好大的火……然后我就走了。”
“这也顺了你的意,不是么?你本就是闲不下来的人。”
“你!可重点是这个吗?”扳机嘟起嘴,眼中好像有若隐若现的怒火。她忍住自己想起身的冲动,只是用自己的眼睛死死盯住诺兰的眼,诺兰眼神有变化,对此这只狐狸很满意,她嘴角向上弯了很小的弧度。
“我要解释!请给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说。
诺兰沉默了许久,“你不知道,那天是我哥哥死的时候。”他低下头,阴影罩住他的半张脸。他就像一块没有气息的岩石,却不像岩石那样坚硬,浑身像是散了架。扳机注意到诺兰的手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没等扳机起身,桂兰的二王子便接着说道:“但那天的确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将怒火发在你的身上,那时我还懦弱,虽然现在我也不能保证我变得坚强。”诺兰抬头,扳机看见他眼中的火焰,被那种神情吓得一愣,心中明白大王子的死并非是意外。
“对不起。”扳机答道,将头顶的帽子取下来放在怀里以表示自己的歉意。这小小的冰屋忽然间充斥一种窒息的沉默。外面风雪大作,但扳机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这里没有雪花,没有风,有的只有她从心底出现的一丝不安的燥热。她此刻卑微地请求原谅,她可从来不会这样,但面前的人是诺兰,这个人在她心中是无法替代的两人之一。
另一个人是收养她的亡命徒,但那也是很遥远的故事了。好不容易过去了,她不想再回忆起那段经历,可诺兰的神情让她瞬间在一片雪白中又窥探到过去的阴影。
那时候,她什么也不会,只能躲在草筐里眼睁睁看着他推开仓库的木门,外面迎来的乱枪将他打成马蜂窝,尸体重重地倒在地上。那是她听过最吵的声音,也是她经历过的最吵闹的一天。
她托起身子露出头,血红的眼记住了当时的所有面孔。
二十年后,他们都将会变成她手下的亡魂。
记忆历历在目,冰冷让她刹那间像是意识又被拉扯回现在的身体。
“诺兰!我明白你的感受。我明白你,我明白你!”扳机用手重重地捶打自己的大腿,然后,她站起身走向诺兰,直接抱住了这位桂兰的王子。她抱得很紧,眼中涌出微微发红的泪光。此刻魔力在她身上不断涌出,让她浑身的花纹发出光芒。
她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这位王子的时候,他正骑着马带着侍从们四处打猎。当她从草地里走出来时,年轻的王子并没有惊慌失措,见她没有敌意便向她伸出手,戏称她叫做“狐狸姑娘”,而她只是怒视这位风流的年轻人。
那时她不爱笑,过去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她,或许现在她也还未真正地走出来。其实,她忘不了过去,她只是又喜欢上笑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