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阴不长,孤阳不生......\"他低声念着这句,忽然想起小时候师傅教他背的口诀。李东那时总爱在月下摆弄他的罗盘,铜针在天池里转得飞快,师傅就一边喝酒一边念叨:\"天地分阴阳,就像人有男女,鸟有雌雄。缺了一半,怎么能算完整?\"
薛月猛地合上书,书页撞击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走到窗边推开木棂,夜风带着寒气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远处的山峦在月色下呈现出黛青色的轮廓,像沉睡的巨兽。他忽然想起药鼎里那团若有若无的紫气,每次运转《太阴葬神诀》时,紫气总会被阴气逼到鼎底,可一旦停下修炼,紫气又会慢慢上浮。
\"阴与阳......\"薛月望着天边那轮残月,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发麻。他想起得到药鼎那天,鼎底刻着的\"离火\"二字在滴血后亮起红光,而《太阴葬神诀》开篇第一句就是\"太阴者,坎水之精也\"。坎水与离火,本是易经里相辅相成的卦象,可他修炼至今,却从未在功法里见过关于离火的记载。
这时桌案上的罗盘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铜针挣脱磁石的束缚,疯狂旋转起来。薛月转身时,正看见指针最终稳稳指向正南,针尖微微颤动,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师傅当年从海外带回古籍时,罗盘也是这样指向正南。
\"南极......\"薛月的指尖按在罗盘边缘,冰凉的铜质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十几年前在古玩市场淘到的那本地图残卷,上面用朱砂画着道横贯南极的冰墙,墙外侧用古篆写着\"九阳之地\"。当时只当是古人的想象,此刻想来,那朱砂的色泽竟与药鼎底\"离火\"二字的颜色如出一辙。
他走到床榻边,从枕下摸出个巴掌大的木盒。打开时,海腥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里面装着半捧海砂,是李东最后一次出海带回来的。薛月捻起一撮砂粒,在指间碾成粉末,记忆里师傅当时说:\"南极冰墙之外,连沙子都是热的。\"他当时笑师傅胡扯,冰天雪地里哪来热沙子?可现在想来,那语气里的认真,不像是说谎。
铜镜里的人影脸色越发苍白。薛月突然意识到,自己修炼《太阴葬神诀》五年,从未见过真正的午时太阳。每次正午时分,丹田的阴气就会躁动不安,逼得他必须躲进阴凉处。就像向日葵总要朝着太阳,他却像株见不得光的苔藓,只能在阴影里生长。
\"所以才觉得缺了什么......\"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镜中人的嘴唇动了动,眼神里带着恍然大悟的惊骇,\"因为从来没有阳。\"
罗盘的铜针还在微微颤动,像是在催促。薛月想起上周冲关失败后,药鼎里的紫气第一次冲破阴气的压制,在鼎口盘旋成个小小的旋涡。当时他以为是错觉,现在才明白,那或许是身体本能在呼唤缺失的另一半。就像磁石总要寻找异极,阴总要追寻阳。
他重新翻开《太阴葬神诀》,这一次,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字句时,突然发现每行结尾都有个极细微的墨点。以前只当是排版疏漏,此刻对着烛光仔细看,才发现墨点的形状竟与卦象里的阳爻隐隐相似。
\"师傅早就知道了?\"薛月的手开始发抖,书页被指尖掐出褶皱。李东临终前握着他的手,枯瘦的手指在他掌心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当时只当是神智不清,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太阳\"二字的古篆写法。
海风突然变得凛冽,吹得窗棂吱呀作响。薛月转身时,看见铜镜里映出的自己,眼角不知何时沁出了水汽。他想起七岁那年,丹炉炸开时,师傅扑过来把他护在怀里,后背被滚烫的炉渣烫得滋滋作响,却还笑着说:\"小月儿别怕,师傅给你炼颗避寒丹。\"
原来从那时起,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吗?那本阴气森森的功法,那尊能改变体质的药鼎,甚至师傅手腕上那层被寒气蚀出的青斑......薛月捂住嘴,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偶然得到这一切,却原来,就像罗盘总要指向正南,他的人生轨迹,早已被无形的手拨向了南极冰墙。
铜镜里的人影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几分释然,又有几分悲凉。薛月抬手抹掉眼角的水汽,指尖触到滚烫的泪珠时愣住了——修炼《太阴葬神诀》后,他连眼泪都该是冰冷的才对。
原来那所谓的残缺,早已刻进了骨血里。就像月亮总要等待太阳的照耀,他这半生的阴寒,或许本就是为了迎接冰墙之外的暖阳。
薛月将海砂倒回木盒,把《太阴葬神诀》和那本地图残卷一起塞进背包。罗盘的铜针安静下来,稳稳地指向正南,针尖的微光在烛火下闪烁,像颗跳动的心脏。他最后看了眼铜镜,里面的人影眼神明亮,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嘴角甚至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孤阴不长......\"他轻声说,伸手关上窗棂,将满屋的寒气锁在身后,\"那便去寻我的阳。\"
原来所谓的牵引,从来都不是外力,而是藏在血脉里的本能。就像阴极生阳,就像他注定要走向那片传说中的九阳之地。冰墙之外的世界在等着他,那本该叫《太阳葬神诀》的后半部功法在等着他,连带着师傅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秘密,都在南极的风雪里,等着他去揭开。
薛月推开门,凛冽的海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他却觉得丹田的药鼎里,那团沉寂已久的紫气,终于开始缓缓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