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大概总是在和重要的人告别。
第一次懂得告别是在母亲病床前,看她被病痛和那个抛下我们的男人耗尽了最后一点光。
我握着她的手,感受着那点温度一点点凉下去,像握着一捧抓不住的沙子。我哭了。但哭也留不住。
心里那个原本还留着点热气的地方,彻底被挖空了,灌满了初冬江边那种又冷又硬的北风。
后来,我就习惯了沉默,把想说的话、该流的泪都压在喉咙里,再沉进心底那个看不见底的深潭。
遇见若棠,是在一个完全没预料到的时候。一场篮球赛,我们学校输了,输给了严辞那个耀眼到刺眼的校队。我坐在场边擦汗,心情糟得像被踩烂的泥。就在这时,一个陌生女孩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瓶水。
我认得她,刚才她明明是朝着严辞那边走的,脸上那种期待又紧张的表情,隔着半个球场都看得清楚。
可现在,她有点局促地站在我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瓶水递给了我。她脸上有点尴尬,还有点没来得及褪尽的失落,眼睛却亮得很干净
“呃……给你吧。”她说,声音轻轻的。
我愣了一下,接过那瓶还带着她手心一点微温的水。
不了解她。她大概也不认识我。
就当是输球后的一个……意外插曲?水有点凉,顺着喉咙流下去,浇不灭心头的烦闷,却意外地记住了那双清澈又带着点倔强的眼睛。
……她是谁?
没多久,她就转到了我们学校。更没想到,后来在女篮训练场,她跑动时不小心扭了下脚,疼得坐在地上,皱着张小脸。
我下意识就走过去了。“能走吗?”她摇摇头,额上都是冷汗。我蹲下身,小心地避开她受伤的脚踝,把她背起来,送去校医院。
她真轻,像一片羽毛,头发丝扫过我脖颈,有点痒。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她身上淡淡的、像阳光晒过青草一样的气息。
路上,她跟我说“谢谢”。那声音像小羽毛,又在心湖里刮了一下,漾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波纹。从那之后,好像就总能看见她了。
真正开始熟悉,是在学校后面那条破旧的小巷口。那天傍晚,天色将暗未暗,我刚拐进去,就听见压低嗓门的争吵和咒骂,还有若棠带着颤却强作镇定的声音。
她对面是一对男女,面目可憎,嘴里喷吐着世上最恶毒的话,把另一个女孩的死,怪罪到她的出生头上。说她是灾星,说她该死。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来,烧得我手指尖发麻。我几步冲过去,高大的身体直接挡在她前面,像堵墙,隔开那两张扭曲狰狞的脸。大概是看我的样子不太好惹,那对男女骂骂咧咧地走了。巷子里只剩下我和她,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寂静。
“他们是我爸妈。”她低着头,声音哑得厉害,肩膀微微发抖。那句话像块冰,砸在我心上。父母?这世上,真有父母能对自己的孩子放出这样的恶言
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我一下子想起了我那酒鬼父亲,想起拳头落在母亲身上的闷响,想起他得知母亲得了绝症后,那毫不犹豫卷铺盖逃走的背影。
空气里充满了同病相怜的苦涩味道。那条幽暗潮湿的巷子,好像成了我们俩共同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