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呢?”张美英问。
“我已经很久没见她了,她说她也有很多自己的烦心事,人要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像她妈妈说出的话。自我、独立、自由比任何其他更重要,包括孩子。
韩子涵坐在那里,就是一个具象的孤独者。
“我和你妈说。”尘黛又自告奋勇了。
“这个,我已经不想去解决了。你能帮我劝我爸,给我办休学吗?”韩子涵问尘黛。
“你才多大,不上学,不行吧。”张美英道,看了尘黛一眼。
“我一看到学校,就难受,是真的生理性难受。”
“你们可能想象不出,我从家门口到学校门口再走到教室门口,反复出多少身冷汗。”
“坐进教室后,头疼恶心紧张哆嗦,最重要的是一整天学不下任何一丁点儿的东西,然后又会为自己学不下去而羞愧,而更难受。我真的需要离开那个环境。”
“甚至,我在路上,看见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的,肯定是学生吧,就莫名厌恶,厌恶学生这个身份,厌恶这个身份所处的环境,明明这个人和我毫无关系,但控制不住。”
韩子涵深陷其中的语气,没有人怀疑那是她拔不出来的痛苦。
尘黛想起尘英,每经过小学和初中校门口,曾一度需要通过转头、不看,才能避开学校带来的难过。
也许现在不再转头,但也绝不想多看一眼。
“你回渡东庄,是因为觉得这里的学生少。”尘黛道。
“有可能。”
“我记得你奶奶说,你以前学习很好。”张美英道。
“我在渡东庄到处转,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觉得我可怜,但同时,也都不愿意给我爸爸打电话,你愿意吗?”
韩子涵没有理会张美英,而是看着尘黛问,不撒手那种问。
“你休学后,打算怎么办?”尘黛问。
“在家里学,在渡东庄的老房子里学。我不会停止学习的,刚才你也说了,”韩子涵转向张美英,又转向尘黛,“我以前学习很好的。我知道学习的重要性,学习好了,才会有更多的人喜欢我,学习好了,才有出息。我怎么会停止学习呢,这可是我将来长大了,脱离我爸的唯一一条路。但是继续上学这件事,正在阻断我这条路,现在只有休学能帮我,我保证肯定比在学校学的好,你们信我。”
尘黛再次惊讶于涵涵的说话逻辑。
“成绩好坏也没有那么重要吧,还有,你爸,你脱离他干嘛。”尘黛问。
“你爸妈虽说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出门打工,有些对不住你,但他们是打工赚钱,又不是吃喝玩乐。”张美英劝解。
韩子涵皱眉。
“你给我你爸电话。”尘黛道。
韩子涵马上背出一串号码。
“你可以现在就打吗?”
“这个点,你爸爸正干活,正忙,等打了给你信儿。”张美英接话。
她怕,如果事情并非如此,如果韩涛不想让外人知道,如果父女两人当即电话里针锋相对,该怎么收场。
韩子涵立马又说了另外一串号码,是她奶奶的,这个号码可以联系到她。
“你去医院看过吗?”尘黛问。
“看过,医生说我重度抑郁症。”她很顺畅的说出这个名词。“其实,我挺高兴的,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为什么?”尘黛意外,张美英也诧异。
“我逼我爸去的,逼了很多次。当医生说我是抑郁症时,我真的挺轻松的,就什么感觉呢?终于名正言顺了。我终于不再是所谓无理取闹、任性、被宠惯的没样等等,我是真的病了。”
韩子涵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努力的、独自奋战的向内深耕久矣,只等着一张诊断书昭告天下。
“但是我爸不信,他拿着诊断结果也不信,真的很奇怪,如果他不是故意不信,那就只能是他太自信,自信于自己的认知和经验范围。”
“他不会故意不信,他可能只是接受不了。”张美英替韩涛解释。
韩涛也许懦弱,但不至于与人对着干,何况还是亲生骨肉。
“但愿吧。可是,你们了解的他,和我了解的他不一样。渡东庄的所有人都说他吃苦、孝顺、听话、懂礼貌,总之就是个好人。”韩子涵道,又忽然想起更重要的事情般,“你会帮我打电话的吧?”
“会。”尘黛道。
“谢谢。”
尘黛一愣,渡东庄有了谢谢,渡东庄的下一代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