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旁边那棵就是我。”
“呃……”尘黛不仅不会安慰人的话,连情话也不会。
“这是哪?”李明澈一笑,看向右侧几栋裸砖房。
几栋低矮小楼深陷凹处,是走着走着需要下好几个台阶去的地势最洼处。有女生洗完澡,湿着头发,趿着拖鞋,拿着装满洗漱用品的塑料篮子绕过墙体,进楼。尘黛和李明澈站的位置,可谓居高临下。
“宿舍,我就住第一栋,像不像一个什么工业遗址。”尘黛笑道。
“学校老的能进博物馆,从
“还是冷宫,灰不溜秋。”
“对我好点,以后我多来看看你,冬天给你送些炭,要是对我不好。”
“不好怎样?”
“就给你……少送两斤。”
“不必了,冷宫里的落叶扫一扫也够两斤了。”
“你要是手巧擅针线,能缝个手帕、扇子之类,我还能给你拿出宫换点碎银,可惜。”
“啧,你原来是宫里的太监,孽缘~”
“要怎么证明给你看呢?”李明澈伸胳膊搭在尘黛肩膀上,问道。
“……前面就有……落叶。”
“到你地盘了。”
前面一条路,两边栽种密密枫树,树干古拙而树冠华滋,排排行行叶叶交通,除冬季外,皆遮天蔽日,夏季翠绿,深秋为黄。
“听同学说,等叶子都黄时,好多外校的人特意来这拍照。”尘黛道。此时初秋,叶子浓绿。
“现在也好看,这冷宫环境不错,吃的怎么样?”
“宫外的人不知道,这里的刀削面巨好吃,一会儿请你尝尝。”
“谢谢,不想吃。我过来时看宫外很多餐馆,换件侍卫的衣服,带你出去吃。”
“你是侍卫啊,不去,得是皇上亲自来接我。”
“皇上三宫六院有什么好,我就要你一个足够了。”
“……同香源,去这个。”
“好,在哪?”
“……”
尘黛特意选了陈换换提到的那家,既当吃饭,也作提前摸一下环境。店面虽远不及闹市酒店那般富丽堂皇,但对付大学生们,足够了。长方形厅里两排靠墙四人桌,半布帘挡着的过道直冲卫生间,两侧各一包间,是那种请同学吃饭,面子尚可且钱包也尚可的小饭店。
时间稍早,只零星坐了几桌。尘黛选了靠门口一桌,木色桌面放整块玻璃,虽顾客受凉,但容易擦,尘黛默默观察着。
店员拿来两套厚瓷餐具,用薄膜封好,又上一壶茶,铝皮大茶壶。尘黛先倒了一杯,看看茶叶浓郁与否,依此判断是不是上家客人喝剩的。
“我有个同学,她高考完打暑假工,就是刷各餐馆送来的这种餐具。”尘黛指指一块钱一套的餐具,道,她说是陈换换。
“我同学说,一大盆一大盆的餐具,她老板既怕浪费水,又怕浪费洗洁精,又担心她干得不够多不够快,一暑假差点没把她累死。”
“……想吃什么?”
“毛血旺。”
“好。”
大一入学第一周,尘黛宿舍一起聚餐,舍友周星娇点了毛血旺。豆芽、火腿、鸭血、毛肚、金针菇、千叶豆腐,从又麻又辣,又不那么麻那么辣的汤汁里捞出来,眼前就只剩下吃一件事了。
但尘黛吃得很不尽兴。经过激烈思想斗争,鼓起勇气,先用公漏勺舀到碗里,舀得极少,还一半是花椒,再用筷子夹起几根豆芽慢慢放到嘴里,轻轻咀嚼。她总是这样,人多不熟,就露出要命的矜持,要命的羞耻,以及为这羞耻而羞耻,看着别人理直气壮的夹满一盘,毫不在乎的吃相,啧~
“跟不熟的人一起吃饭,真要命。”尘黛道。她在李明澈面前,无比放松,比自己一个人时还要往下落,是有人兜底的安全与放肆。
“我也是,今天好好吃饭。”李明澈道,又加了一份老厨白菜、一份干扁芸豆。
待大盆毛血旺上桌。尘黛一筷子下去,夹起一垛,那么长的金针菇坨拉拉粘在一起,直接送到嘴里。热气,麻辣,量足。俩人满嘴红油,相视而笑,此时端起一杯热呼呼的茶吸溜吸溜喝下去,达到完全互相理解。他们吃的如同当年吃职院的板面,忘记说话。
“这里的菜挺好吃。”李明澈道,递给尘黛一张纸巾。
“过完国庆,我就来这打工。”尘黛接过来擦嘴,道。
“你还是专心上学吧,上班的时间多得很,我不是都要过来上班了,我给你……”
“你怎么跟我老师似的,我这个专业都是背的内容,临考试前恶补一下就行。我同学,就是暑假刷餐具那个,明天就来,我想国庆回去看看奶奶,现在干,国庆指定不允许请假,反正还有一周就国庆了。”
无论他人如何强调,不要拿读书的珍贵时光去打工,都拽不回当下的贫穷。无论关系多么亲密,尘黛仍然想自己赚钱,她既无法心安理得拿父母给的生活费,更无法问心无愧拿李明澈给的打工钱,也许是因为她见了这些钱的来处,过于辛苦与卑微。
“看这么多人,够你累的。”李明澈眼神示意,饭店还未换下的纱窗门帘,一次一次被推开,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就餐的人鱼贯而入。
“正因为人多,人家才招聘洗碗工~”尘黛道。她最有的就是精力,最不怕的就是下力,更何况还有陈换换一起。
“……不如你泡的好。”李明澈喝了杯茶道。
“我那是跟奶奶学的童子功。”尘黛笑道,“你知道吗?我宿舍的人都说没见过我这个姓,辅导员说,我们文学院就我一个姓尘的。“
“百家姓里都没你的姓。”
“你知道?”
“我只是学历不高,又不是文盲……有人在等桌了。”李明澈还在看顾客量。
“我吃完了。”尘黛将最后一口白菜塞进嘴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