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也是个可怜人,生下来那么条腿,你们爸妈就把她留在家里,不让她上学,觉得反正是个闺女嘛,又不指望将来有个大出息。你们放学回来就有饭吃,到了冬天就有棉衣,哪一口不是三子做的,哪一根针不是三子缝的。”毕淑正带着不平情绪忆起往事。
“姑,说那个干嘛,又不是我们不让她上学的。”表叔厌烦道。
“你们都去上学,就她一个人在家,心里能是什么滋味。”毕淑正像没听到表叔说话,继续沉浸于过去。
这时大门吱呀一声,三子一瘸一拐进了门,肩膀上挎着布包袱,走得一脸一头的汗。张美英赶紧迎过去,接下的包袱拽着胳膊往下一坠,实落落的花生与红薯。
“嫂子,今天忙活了。”三子歉意道。
“不忙不忙,忙什么,大家见面高兴,快坐下歇歇,累了吧。”张美英打开马扎。
“三子坐这,腿怎么样了?”毕淑正拉过她的侄女,摸她的腿。
“姑,我紧赶慢赶,就怕误了饭点,累大家等我。”三子说着,看向牌桌上的人,露出明显讨好的笑脸。
“什么等不等的,贵方哥,炒菜!”表叔朝着饭屋喊,目无尊卑的高高在上。
“贵方哥炒菜呢,我去帮忙。”三子屁股还没坐踏实,赶紧站起来。
“你别去,他自己伺候的了一大家子!”张美英一把把三子按回凳子,带着气,大声道。
客人们微微一怔,继续打牌。
尘贵方还没败时,年年亲戚来也是年年他炒菜,但所有人都会抢着帮忙,伸不上手的也夸些能干有才的话,现在已是如同吩咐下人了。
只有尘贵方无知无觉,一心埋在饭屋里,热得大汗淋漓,不记得以前什么样,也分不清现在他们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菜炒出来,张美英拿空盘子夹了几样,借去给尘黛尘屿送饭,便直接留在家里不过去,而实际也却无人来叫。
“养不熟的白眼狼。”张美英骂道。
“谁?”尘屿问。
“人穷不走亲,马瘦不走兵。”张美英又道。
尘黛尘屿不再问了,人穷这俩字,他们已经明白了。
“你们俩以后都尽自己的本事去闯,都过好了最好,如果一个好,一个不好,就伸手拉一把,但谁也别为了谁去牺牲,去委屈,去成全。”
“你在说什么?”尘黛问。
“说你三姑,谁还记得她的好,就只看到了她现在的穷。还有你爸,还不把锅扔到天井里,还在那炒菜,不吃了,气饱了。”张美英把筷子用力一放。
李明澈站在门口,一手端着桂花糕,一手提着一袋裂开嘴的大石榴。
“……我妈做的。”李明澈咧嘴笑一下,又赶忙闭上,不确定在别人生气时笑还是不笑。
尘黛和张美英都被他逗笑了。
“什么东西,我尝尝。”尘屿过去,先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接过盘子放在桌子上,“嘴粘住了,好甜~”
“过来坐,今天你叔做了几样菜,还不错,尝尝。”张美英拉过马扎,招呼道。
“我吃过了。”李明澈说着,还是坐下了。
“你妈手是真巧,花养的好,还能做成糕,那花香的,还没走到路口心情就好了。”张美英爱吃甜食,也爱花,但她从来没有时间真正打理过自己的爱好,忙忙碌碌,抬头一天结束,抬头皱纹已至,那些关于自己的,那些人生的中心地带,花草、香衣、甜食,一直与她遥遥相对。
“很油,我不是说桂花糕,我是说桂花香,那香,感觉跟冻住的猪大油似的,浓地化不开。”尘黛道。
张美英笑笑,是对不被理解的习惯与宽容。
“给。”李明澈掰开石榴。
“还是石榴好吃。”尘黛放下还没吃完的桂花糕,喜滋滋吃起石榴籽。
“过了今晚的月亮,再熬完明年的圆月,你爸就回来了,你们家就能团圆了,你们家的苦日子终于也到头了。”张美英道。
“都会好的。”李明澈学大人宽慰,生硬说辞先把自己憋了个大红脸。
张美英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