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紧紧握住贾敏的手,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这一次不比从前,到底是老了,不服老不行。”
贾敏只劝她好好将养身子,切忌多思多虑。
“这些年我放心不下的唯有两处,一是你我天各一方,我若是走了让你如何自处。好在我的敏儿回京了,我也就放了心。”贾母继续道,“第二个放心不下的,就是宝玉了。他生来带玉,是个有大造化的人,可如今却只能在家中浑浑度日。”
贾母说到此处更加激动:“怪也该怪他的老子,自己请不到好的先生,偏又要拿孩子撒气。若是真打出个什么好歹来,我这条命也就跟着去了。”
王夫人本坐在角落里不言语,听到贾母的话,也不禁面露痛色,轻声哭了起来。
贾敏好不容易安抚好贾母,转头就听见王夫人哭,神色间便有些不耐:“二太太这又是怎么了,我听琏儿说宝玉只是些皮外上,并没有伤筋动骨的,如今可好些了吗。”
王夫人心中一哽,只今日确实是下了决心来求贾敏的,姿态不免要放低些,勉强笑道:“多谢姑太太关心,已经好多了,只下不来床,还要将养大半月才算好。”
见贾敏只点点头不说话,王夫人又往前挪了一些距离,与贾敏只相隔一臂之远:“敏妹妹,这次宝玉挨打,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贾政那日从族学回来之后,冷静下来第二日便去寻贾代儒问清楚情况,又跟着贾代儒向好几位族人打听,才知如今族学里鱼龙混杂。贾代儒知晓的已经是能放在台面上说的了,更多的说出来便是贾政也是瞠目结舌。
宝玉是再也不能够去族学里了,便是贾兰贾政也不会让他再去。
贾兰年岁尚小,还不急于一时。可宝玉年纪大了,再过不了几年就是能下场童生试的年纪,偏偏早已经被人带歪了性子,贾政此时也是心急如焚。
“都怪我,只知宝玉肯上进去族学了,竟不知族学是这个模样的。”王夫人确实心中气苦,“族学再也不能去了,可宝玉的功课一时也不能落下,我和老太太商量着,砚哥儿不也是在家中请了先生吗,正好让宝玉一道去,也与砚哥儿做个伴。”
便是知晓王夫人今日会出幺蛾子,贾敏也被她的话惊得瞪大眼睛。
要知道砚哥儿才五岁,如今还在启蒙,总不能让砚哥儿去就着宝玉吧。
可王夫人显然不这么想,她早就打听好了,如今林家请的那个先生,是进士出身,原先就是书院的教习,也足够教宝玉了。
在她心里,她的宝玉是天纵奇才,反正一时也寻不到先生,或许去林家跟着砚哥儿一段时日后,那位先生看宝玉是一块璞玉,愿意单独教宝玉呢。
贾敏自然不清楚王夫人所想,不然也会夸她一句思路清奇。只见老太太也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她才知道婆媳二人必然是通了气的,在这里等着她呢。
可气方才她还对老太太的一番话软了心肠,原来在老太太心里,母女之情在她的宝玉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
贾敏张嘴就要拒绝,却见林海与贾政走了进来,正听到了王夫人此话。
林海没理会王夫人,只上前来给贾母问了安,才朝贾赦道:“方才二太太的话我也听到了,却不能轻易应下。”
“为何?”贾母出声问道,“宝玉在一旁听而已,只是小事,姑爷为何不应?”
“姑爷待琏儿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同样是侄儿,可不好两样对待。”王夫人在一旁小声道。
林海正了正神色:“那今日我便说清楚,免得日后让敏儿为难。”
“先不提黄先生有没有精力再教一人,只说我家砚哥儿自与黄先生开蒙以来,每日寅正就要起身,卯时开始读书,卯正黄先生来授课,巳正才结束,下午还要完成每日的课业。无论寒暑,日日不辍。这些,宝玉可都能做到?”
这还不包括砚哥儿每日打熬筋骨,练习骑射的功夫。
不说王夫人,就是贾政心里都清楚,宝玉必然是不能这个样子的。
“若是宝玉不行,也不必说与砚哥儿一道学习,我只怕有宝玉在一旁比照着,带出了砚哥儿的惰性,悔之晚矣。”
“小小年纪,怎么如此辛苦,也不怕熬坏了他。”贾母面上露出心疼之色。
“十年寒窗无人问,咱们这样的人家还算好的,至少在吃穿用方面不曾受到苛待。我知晓一位少年举人,自开蒙起每日要读八个时辰的书,农忙时还要帮家中做活,冬日里写字十个手指头都冻烂了,如今留了旧疾每年都复发。”林海看着贾母,眼中颇有深意,“老太太,科举之路从没有轻松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