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不止秦国,各国征役都很省钱的,吃食衣服都得自己负责。
犯人的囚衣都得自己拿钱买!没钱就用劳作抵。
秦卒随军远征,冬衣当然也是自己准备,难道还想叫官府给你缝吗?
但现在这些都在慢慢改变。当然并没有一蹴而就,上面也只是让他们慢慢来,比着库里的钱粮做事,别一下把钱粮花光了。总之,严要有个限度,宽也要有个限度。
王义这些年做染坊生意,头脑已经非常灵活了,一听就明白过来,这事想做好,省是绝对省不出来的。地里头能抠出几个钱?抠出来的钱粮有很大一部分是绝对不能动的,不仅要给官吏做俸禄,给军队做军资,现在还多了一个去处:备荒。真要有大天灾,县里是要给百姓放粮的!
这笔粮食要是动了,他的脑袋也可以动了。
所以省不出结果,哪怕粮食增产了,也省不出结果,只能开源。现在沛县库中钱粮有限,做不了大事,等彭城那边把他家阿苇妹妹带人做出来的“铁牛”打造出来,恐怕一时也买不起。
买不起铁牛也不是错,只是县里走了不少青壮,连隶臣也被带走了一些,那些被收为官田的原本封君的田地来不及耕的话,他的考评自然也就高不到哪里去了。
上面给了缓冲的时间,这一年还不打紧,但再下一年,等铁牛开始售卖了,那就没借口了。
王义不知道别的县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可能不少人会更粗暴,让县里的大户一起出钱,强压着他们先买来用。横竖是好东西,用了自然就知道好处,不会引起民怨。
但他不想这样做,所以才等到这时候,才来说服县中主事的官吏们,略拨公款,将磨面厂和碾米厂办起来。
现在压力给到了萧何。
他早将秦律诵背得滚瓜烂熟,对秦律的严苛并不以为怪,但对于其分类之细,以及一些闻所未闻的规定感到了惊奇。
王义并没有违规,新秦律允许主官在一定范围内拨款兴办工厂,其利润在一定额度内可以留在县中,超过这个额度则要上交国库,交税另说。
但主官不能一言而决,需要得到县中主要官吏的支持。萧何本来不是犹豫不决的人,但这事是他的盲区,委实不太好下决心。
从事情上不好下决心,他便从人身上作判断。回顾新县令来此一年有余,种种行事,也可称老成稳当。心里却有成算,从关中而来,利用“自实田”之事,在黔首眼中成了最可依赖的官吏,扎扎实实抓住了县里的大权。
平日闲谈,萧何又听他说起过赴任前先被召集学习的事情……如此,当可信之。
“何无异议。”
萧何开了口,与经济财政事务其实并不相干的曹参也跟着附和,其他人便一一松了口。王义其实也提着口气,生怕这些楚人官吏没憋好屁。
虽说他已经掌握了沛县,但这些主吏在萧何管束下没犯事,也不好随便撤换,万一他们装得跟他恭恭敬敬,遇事就给他来个大的,那就很讨厌了。
还好,这沛县的楚人官吏还算识趣。
王义自己都没意识到,尽管上面三令五申,要视六国之人为秦人,要使六国之人终以秦人自居,他也没什么抵触地记下了,并真的是准备这样做的。但他自己心里,却仍然将六国旧吏视为潜在的敌人。
这是长久以来诸侯并列和战争所形成的思维,不是轻易能变的事情。
彭城的机械厂主要精力在造那“铁牛”身上,但跟王义一样,他们也面临资金问题。现在六国归秦,各地都铺开了摊子,咸阳虽然近十年来有了堪称暴利的几项收入,但现在花钱也如流水一样,是拨不出更多的钱粮来顾着所有地方的。
只能顾重点了,所以墨家出身的工匠可以一门心思钻研技术打造机器,少府过来负责经营工厂的人,就不得不开动脑子,从少府的技术宝库里挑挑拣拣,弄一些能卖钱但不太难做的小型机器,先把工厂运作起来。
这个时候沛县来了磨面机和碾米机的订单,简直是沙漠中送来的清水,正是他们急需的,所以机械厂第一批机器,就做了这两样,沛县第一个拿到了货。
等机器的时候,王义也没闲着,仍然是请本地出身的萧何曹参王陵等人一起商量,找了空闲的地方,平整土地,盖房引水,挖煤储存。
等机器运到了,安装好之后,小麦正好也到了收获的时候。
这一季因为农夫们学习的态度端正了许多,各种关中总结出来的先进技术应用得更好,平均亩产好看了不少,达到了近两百斤。
同样,那些大户的水浇地,产量直接奔着四百斤往上去了,把那些孬地百斤的低产量给平均了上去。
县里的磨面厂排起了长队。
萧何、曹参,还有王陵都不用排队,正式开张之后他们这些县吏就排在头里。钱虽然不能少给,但这点福利总还是有的。
王陵只是个亭长,之前开会没他的份,还是后来才在萧何那知道的,同样不理解什么叫“蒸汽磨面机”。今天可算是开眼界了,就瞧着自己送去的麦变成洁白的面粉吐出来,比以前磨出来的精细多了。
面食虽然会损耗小麦,但在中产之家流行得很快,从秦国传过来之后,王陵家里早早就找人打了一扇磨,给老母亲吃上了白面馒头。
现在看着这精面粉,王陵都能想得出用它做出来的馒头面条该有多合口。
他反正不缺钱,很乐意付钱磨这样的面粉吃。
萧何是让家里的仆人扛了小麦来磨的。用蒸汽机得趁着生火开机做事,磨面厂固定时间做生意,错过时间就磨不成了。他本来只是让家仆送一袋小麦过来,算是给县令捧场,见着效果,萧何赶紧让人再去取,免得不够吃。
曹参同样吩咐了下人,这才与萧何走到一处,低声说笑:“萧兄,看来没信错人。”
萧何点了点头,轻吁了口气:“一直提着心,这些秦吏行事不同,不得不谨慎。”
两人都没说那“蒸汽”,因为都不懂,说了也是白说。
萧何看着长长的队伍,默默算了算,跟曹参说道:“县令说得不错,凡是小有家资的人都尽力买了田地,如今粮食收获又多,这些人家都不用太在意损耗和磨面的花费,自然愿意吃得好些。而谷贱伤农,县里又要平价买粮,免得他们荒了土地不种,若是不设法开源,这笔钱也无处去腾挪。”
曹参喃喃道:“县里似乎凭空多出许多事来。我为狱掾还算清闲,你忙得已许久不曾与我饮酒了。”
萧何哪有时间饮酒,他虽然背下了秦律,但许多不解之处还要揣摩,遇上具体的事还得回去对照,一向游刃有余的人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就像曹参说的,县里凭空多出许多事来。有些事还有点悬浮,不太好落到实处。这本是弊端,偏生秦人也承认,还让天下官吏将这些条款列出,若是能一一落实,自有奖赏。
萧何不图那奖赏,但他就是办事的人,要把事情办起来,就得琢磨具体怎么去完成。于是不知不觉地,萧何的名字已经被王义报上去好几次了。
嬴政没有特意让人送沛县的消息,但是萧何的名字,也就这么出现在他案上公文中多次。
果然锥处囊中,就算自己想藏,那也不太容易藏得住啊。嬴政没做特别处理,正常让人记名,积累功劳准备提拔。
至于说这次萧何想拒绝,那就由不得他了。
这个时候,周勃家中也发生了变化。王陵照顾他,给他牵了线,丰邑和沛县中,王陵能说上话的大户跟酒肆,都愿意从周勃这里直接买鸡蛋。
周勃也动了脑子,找人打了木箱,借了牛车,半车木箱半车稻草。每十天走一趟,一里之中就能收满一箱。
他先在木箱里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然后小心地放上鸡蛋。放满一层后再铺上稻草隔开。牛车本就平稳,他赶得又小心,一箱鸡蛋里碎得不多,都被他捡出来自家吃了。
后来又打了木架,中间挖坑,把蛋嵌在里面,更不容易打碎了。
然后再稍稍分一分,个头小的挑出来另放,其余就卖给那些大量购入的人家与商家。那些个头明显小一圈的,就拿到坊市中叫卖了。
如此一年下来,别看只是微利,周勃已经有了把老屋翻盖一遍的准备。不过他父母都不同意,现在官府仍有一些地不定时放出来卖,父母坚持要存着钱不花,攒起来买地。
周勃拗不过他们,觉得有机会买地的话,做个保底也好,但他自己另有想法。
因为他四下里收鸡蛋,沛县各乡各里都去过,这年把人们的生活也都看在眼里。这一年沛县又没什么天灾,家家收的粮多,笑声不绝,每里都有本就富裕的人家想重修老屋。
不是换换茅草修一修土墙,而是买砖来盖砖瓦房。
这是因为已经有大户这么做了,听说是从彭城买来的砖,在彭城不贵,但运到沛县就贵了。
这让很多人都不服,周勃收鸡蛋的时候经常听他们愤愤地道:“沛县才是郡治所在,怎么这好工坊都开到彭城去了?”
周勃跟着王陵混,消息比他们灵通,王陵从萧何那听来的二手消息又告诉了他,原是因为彭城产煤,也有铁矿,交通也方便些。
他们沛县也有煤,只是官府一时不打算开太多铁官,只打算集中在一个地方。所以就算开了矿,还是得运到彭城。
许多工坊得依托铁官存在,所以就设立在那边了。
周勃听多了这些抱怨,又了解了些内情,便动起了心思,央着王陵帮他问了问,原来砖窑倒也不是非得依托铁官才行。不过是少府的人集中在了彭城,就顺便在那边开窑了。
而且砖的价格真的不算贵。
更重要的是,砖窑的技术不难,少府就在彭城招人去的,没学多久就开了。
那……那他是不是也能在沛县弄个砖窑,也不干别的,就是卖砖?